摄影家丁和给我看他收藏的两枚和田白玉的挂件,中国古代仕女,而且是裸体,最高不过230毫米,最低只有80毫米。用玲珑剔透来描述,稍嫌粗糙了,我的感觉是,温润灵动,气息贯通,充满了生命体征。
我见识过不少和田白玉雕刻作品,用精致,精巧,精细,精到之类修饰词来定义,都不过分,而对于眼前的两枚玉雕,恕我腹笥甚俭,竟然无词可拈。我不知道用一个“活”字是否能把它们身上溢出的“精气神”摄取出来?
中国古代人物画,所涉衣带,笔法上有“曹衣出水”和“吴带当风”之别,从衣服褶纹的走势,大抵可以看出画家的理念和技术。然而,我注意到这两枚作品,由于失去了介质,可以借势的余地很小,只能靠人体本身了。作者,被“逼”到了墙角里。
和西方艺术家相比,中国艺术家在表现人体上有一定的心理障碍。那么,倘若突破了“心理警戒线”,究竟是瓣香安格尔的丰腴,还是取法现代派的粗野,无疑是非常纠结的选择。因为东方民族的审美取向,决定了不管是创作者还是接受者心中多少都有“一杆秤”。“秤”,我总结了一下就是两个字——和谐;也就是孔子说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非常高的标准,非常高的境界!我以为,那位和田白玉的雕刻家做到了。
我不想知道那两枚和田白玉雕刻作品现在到了什么价位,因为它不是我这个“界外”的人可以想象的。事实上,丁和拿到的也不是“原始股”,他也许并不清楚流转当中溢价加了多少重。他只报给我了一个名字:吴德昇。
突然想起收藏家邬久康“自曝”过的一件“糗事”:十几年前,他在华宝楼看上了一枚高仅二三十毫米的和田白玉雕刻作品,卖家开口“非十五万不卖”,他犹豫再三,在与卖家斡旋未果、鼓足勇气准备“拿下”之际,被太太和朋友死命拽出了店堂。理由非常实在:花那么大的价格买那么小的一块石头,值吗!如今,这枚作品的标价是1000万!“想起来就要吐血!”尽管他后来结识了它的作者吴德昇,可是再也没有“勇气”从吴手里拿到一件作品!没错,吴德昇雕刻的任何一件和田白玉作品,起板就是七位数。
作为一个和田白玉雕刻作品的欣赏者,我有幸在吴德昇纳徒活动中与他作过深入交谈。蓄着长须,穿着唐装,一派道骨仙风,吴德昇像个老道,而言谈举止则颇为低调。他拿到了宝玉石雕刻界几乎所有的荣誉: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宝玉石协会副会长以及各类含金量很足的首席技师、终身大师、领军人物、特聘教授、形象大使、顾问等;获奖无数,奖牌拿到手酸;被业界称为“赋予玉雕人物新生命的第一人”。以我小人之心度之,也许,功成名就时,人就变得淡泊了?吴大师说,“眼下我最想做好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带出一批有水平的徒弟;二是创作出一批富有海派特色的作品”。他的徒弟有五六十个,其中不乏国家级的“大师”。至于何谓“海派雕刻”?他没作明确诠释,但其作品已替他作了回答。他雕刻的裸女,形态都是丰乳肥臀。这既是模拟了中国古代美女的标准制式,也暗合了西方古典女体雕塑的审美趣味。问题是,和田白玉鹅卵形架构,既不可能再现中国绣像里的杨贵妃,也不可能复制卢浮宫里的维纳斯。怎么办?变形!吴德昇刀下的女体造型都呈S形,而且,纤细的手臂和肥壮的大腿,丰满的胸脯和清减的腰身,形成强烈反差。我们常说,比例产生美。或曰:如此不合比例,怎么能美?吴德昇的破解之法是“用好线”:一、增强刻线的虚实变化;二、光线必须贯通。他强调,雕刻时如果不讲究虚实变化,每根线条都交待清楚,形象一定不生动;而美玉贵在光泽,雕件切面上的光线,必须自始至终流畅、可感,不能断掉,否则美感顿失。他的话外行可能一下子听不懂,没关系,倘若他的作品能令人赏心悦目,自可明白其中蕴含的美学追求。
吴大师是否认同我对于海派雕刻的理解:“打通中外艺术创作的理念,杂糅中外雕刻技术的特质”?
和书画家不同,宝玉石雕刻家绝大多数从事的是“来料加工”,因此,他们的作品总是“被收藏”,自己留存不多。所以对于作品的市场表现,吴德昇淡然处之。但市场却不那么客气,因为收藏者深知,一枚小小的和田白玉,光打磨就得花三个月时间;上手雕刻,起码就是一二年(想象一下,一个有成就的书画家在这样的时间段里可以产生多少价值);再加上和田白玉本身金贵;尤其是出自名家手笔……
诚然,把艺术家、艺术作品和价格捆绑起来似乎是件很庸俗的事,不过,价格至少是个参照物,一定意义上说,它直观地折射出艺术家或艺术品的地位和成就。
从前,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说过一句名言:“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如今,“大师”称号满天飞,我倒是希望看到真正的“大楼”——大作品——出现,以为这才是最重要的。想必吴大师会很以为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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