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俞畅
马祥生
他独霸一条椅子,光着脚丫,高跷起二郎腿躺着,仰面吐着青烟,一付我行我素的样子,讲他如何学素描、讲他工作的矿山、甚至眼睛睃着添茶水的美女列车员“粉子”,讲到了如何“乱精神”(泡妞)……
他好动,时时变换着姿势,或躺、或坐、或站。
他快人快语:“小烂屎个子撑,骚呢!”
——一口带点儿大院腔的昆明话说得颇地道,压根儿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广东仔。
打那时起我们交上了朋友。
俞畅年轻时绝对的大帅哥;无敌舰队;广东人里的王子。
——这源于遗传基因,其母就是一位南国美人,一位在南京师范学院教声乐的老师(请发挥想像,试着朝小一号的秦怡方向靠)。其父是清华的高材生,也很端正挺拔,俞畅走路身姿遗传了他爸。
他们家是跟着他爸——一位部队总工程师进军云南的。
昆明军区大本营被回族聚居区包围,所以他和他哥小时候在顺城街长大,即使回到广州那么多年,他迄今最好的下酒菜,依然是顺城街的牛干巴。
我上川美时和俞畅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从中知道了他调回了广州,进了著名的广州雕塑院,并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唐大禧先生的高足。众所周知,就雕塑而言,广东一直是中国的半壁江山。
改革开放之风吹遍神州大地,广州是当时最洋派的地方,全中国都望其项背。
84年夏天,我和新婚妻子余晓云约好了在广州见面,她由香港过来与我会合,俞畅热情地接待了我们,那时俞畅正和她妈妈的学生“渔家姑娘”陈珊海“拍梗拖”。
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们自1978年的火车分手后再次相见,时隔已经6年。白天我们一起到处玩耍,夜晚我和妻子被安排住在了他的哥们杰仔家老屋,印象最深的是那张稍微动作就会很夸张“嘎吱!”作响的竹床,实在是让一对欲火焚身的新人啼笑皆非,无可奈何。
在全中国转向追求经济效益与物质生活的大环境下,时间就是金钱,殊不知,我们谈得最多的还是艺术。交谈中我发现:或许是当过工人的缘故吧,俞畅非常注重材料与技术方面的问题。而且,和其他雕塑家不一样,除了玩泥巴,他那时的素描已经画得相当深入,棒极了!在雕塑创作上,哪怕是到了草图及效果图已经可以用电脑代劳的今天,他依然一直都醉心于把草图画成完美的素描,乐此不疲。事实证明,素描——也是他的最爱,势必将伴随他走完整个艺术生涯。
当成都美国领事馆那位台湾女人接连两次拒签我的留美研究生签证后,我决定移居香港打天下,那时我的大女儿已经出生。
到了香港,见面的机会反而多了。在香港,搞纯艺术要饿死,我不得不转向做一些其它的生计来养家糊口。放假或是周末,我常常上广州俞畅家,过把艺术瘾,给他当助手,玩泥巴。在那期间,我有幸目睹了他的一些重要作品诞生的过程,如“铁军”、“挑战”等,并分享了他大获成功的快乐。接下来,俞畅天才的艺术创作势不可挡,一路拿下很多全国性大奖,他逐鹿中原,为广东省争了脸,也很快成为了中国雕塑界的佼佼者。
作为广东人,“勤力”是区域传统,所以他喝了几口小酒,常常会讥笑云南人“横断山脉意识”、“家乡宝”、“懒惰”,当然,他也会事先声明“除了老马”。
俞畅还有一大爱好,因为喜欢机械,一辈子都对车子发烧。记得80年代中,他大概是从姨妈那儿弄到了一个免税进口大件的名额,于是请余晓云帮他在香港买了带至广州,那是一台新款的翘屁股大摩托,真的很拉风!开出去,半城人都会向他行注目礼。
后来他隔三岔五,不断地调牛换马,摩托玩得差不多就换成了桑塔拉。驾着桑塔拉,伴着“三套车”、“一条小路”、 “少年壮志不言愁”的歌声,在城乡间往返驰骋。桑塔拉玩上一段时间,腻了,即刻换成了红旗。
不管谁坐上他的红旗,他便开始播放红歌,如“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祖国母亲”、“长江黄河”之类,他不但听,还要跟着“美声”,同行者很快会被他的革命激情所感染,不由得跟着一块儿引亢高歌。
要论唱红歌,俞畅同志才是先行者,薄熙来同志属于步其后尘。
经济刚上了岸,他这个行动派便提出了一个先决条件,与时俱进必须趁年轻。于是迅速将红旗换成了宝马,那是一辆米灰色端庄的轿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时啤酒肚也刚好形成,身形和座驾都很“安key”。
没过多久,在广州车展上,豁然见到一辆鹦哥绿的骚包跑车,爱极,又毅然拿下,反正都是宝马。谁料到,为了配合新添的跑车,又得减肥,于是俞大师不得不制订了一个全新的跑步游泳之年度计划。
到了美国,他又提出,美国的高速路太危险,为了安全,座驾必须德国造,于是大奔跟上。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上广州了,不知他的座驾现在又换成了什么。别人是玩物丧志,他却是越玩事业越红火。
在人生的道路上,俞畅这个“阳光大男孩”一直很努力上进。
永远的“十八岁”;永远充满了好奇心;永远的自信心爆棚。直到被命运将他推向了仕途,当选为院长后,“少年”才知愁滋味。那些道不明理还乱的人事管理、官场运作 、“画”外功夫, 令他头大了,变得不胜其烦。但俞院长也有乐在其中的时候,如见官大一级,凡有重大剪彩活动,他基本走前,市长跟后。还有就是,照相必须占中,他解释:站边面部会被广角拉偏,严重影响光辉形象。
生活的无序、工作的压力、频密的应酬,终于导致俞院长内分泌严重紊乱失调,造成甲亢破相,美目牺牲,朋友们笑他:“这就是俞院长为了党和国家付出的惨重代价”。
其实,当上领导的他,往往在一阵先声夺人地颐指气使后,总是绷不住,一不留神又恢复老顽童本色。客观评价,他不算会整官样。有时听好心朋友的劝,刻意去整呢,却依然端不久,很快便和群众打成了一片,把那发号施令的职责彻底忘了。
他终归是个艺术家,是个性情中人。
有时,江湖上的一套套尽管被他精辟地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仅限于纸上谈兵,实施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圈内很多人弄不明白,俞院长或许在玩大智若愚吧。但谁都不否认:俞院长讲义气,够哥们,很多人都跟过他揾食,这是无争的事实。
他的幽默很接地气。他享受生活,更享受工作。凭着广东人超强的适应能力和对新鲜事物的敏感,每一次见面,他都会有新的论点与发现,并且通常已经想好了几点带哲学意味的总结。
俞畅还有一大特点,生活中没有苦大仇深、从不无病呻吟,这也体现在了他的作品中。他的作品大气,充满了力量,充满了乐观,充满了真善美。套句老话来说:其作品不乏革命的英雄主义,革命的理想主义,乃至革命的现实主义浪漫情怀。用句流行的话来概括,那就是:其作品具有十足的“正能量”。固然,由于是体制内的艺术家,也由于不得不考虑到项目甲方的接受程度,他的作品明显含有唯美、装饰性、以及文学层面上的“巧点子”——这些艺术家个性之外的属于普世审美价值和公共艺术的元素。
我们那代人,都受到俄罗斯艺术的深刻影响,特别是在城市雕塑方面,苏联对我们的影响最大,伟光正、高大全的艺术形式感多年来深入人心,而广州雕塑院承担的恰好是城市雕塑的重任。从他的前后作品可以看得出,俞畅的艺术同样经历了中国历史大转折期的阵痛,他擅打擦边球,由以意识形态宣传为主的功能逐渐往人本方向上靠,开始关注人,关注个体本身。他敏捷地与时代接轨,并狡黠地取得了商业性与艺术性统一的丰硕成果,留下了许多雅俗共赏可以传世的不朽作品,这很不容易,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后来我回云南搞中外合资公司,省政府邀请我为99昆明世博会做一主题雕塑,正巧广东省政府选中赞助这个项目,我请俞畅火力支援,我们于是成功地合作了“携手”。
为了便于接更多的单,余院长正儿八经地给我这个海漂下了聘书,聘我为雕塑院的客座雕塑家,于是我打进红河州,过五关斩六将,取得了红河州蒙自新州政府办公大楼整个环境艺术的项目合同,于是我们又再次合作了一把。
广东那边,他有时忙不过来,也会叫我过去帮手,记得在合作创作 “知音”时,还发生了件趣事,一天,我正在为放大件塑形,俞院长率着甲方一拨领导来视察,领导评头论足一番后走离去。
俞院长折回说:“胸部臀部加高。”
我问:“领导的意思?”
俞院长:“别问了,加就是。”
我问:“加多高?”
俞院长:“尽量啦。”
说完,俞院长匆匆离去。
于是我就遵旨狠命地加了又加。
雕塑落成后,果然遭到凤凰台名嘴程鹤麟的专文抨击,他的题目是“北宋美女王朝云的丰乳肥臀”,其文摘如下:
“……讲回王朝云。她年轻轻地就去世……原因是“产后失调,身体十分虚弱,终日与药为伍,总难恢复”。这样的身体素质,应该不会是丰乳肥臀,反而应是“纤弱无风摇不定”那种。
但兄弟我最近看到一个丰乳肥臀的王朝云,在广东惠州的东坡纪念馆里。王朝云跟着苏老师去了惠州,成为陪伴在苏老师身边的侧室兼文学青年。但王同学并没有留下画像,我所见到的是纪念馆里的石雕。
这个纪念馆建于1980年代,里边的塑像全是当代人的作品。
这尊苏轼和王朝云石雕,起名“知音”,马祥生、俞畅2009年的作品。
在我看来,这不像舞女王朝云,倒像是村里的那个小芳姑娘,丰乳肥臀外加肌肉硕大的胳膊。
雕刻《知音》的两位雕塑家是唐大禧的晚辈,唐大禧和俞畅还是广州雕塑院前后任院长。因此我敢说,《知音》的作者在艺术上绝非等闲之辈。
但他们的作品是如此“不靠谱”。
我只能说,时代不同了,乳房不一样。——这是一个追求丰乳豪乳巨乳的时代……”
我说给俞畅听,他莞尔一笑:“黐线!唔加点得哦,唔通唔谂住收返啲尾款?”
如今,旱涝保收、老有所养的广东省美协的副主席、广东雕塑院名誉院长俞畅,近期居然也从把稳的“主旋律艺术”中蜕变,想搞搞新意思。如他的“范局”、“生命历程”、“水上芭蕾”等,令人惊喜不断,这些颇具当代意味的作品,绝不输给那些新新人类,如果要从手艺和思想层面上来讲呢,那些后生仔小清新未必整得嬴他。
一个星期前,他打电话过来,说要在澳门开个展,请我帮他写个序,并允许我写好玩点儿。聊了一阵,他突然意识流地在电话那边坏笑着透露,有女粉丝请他去洗足,被他果断地拒绝了。
我问:“为什么?”
他答:“小心被人影了相麻鬼烦,现在开始聚焦文化名人了。”
我表示不以为然,才隔一天,10月11日,川美副教授王小箭强吻女学生事件便成为了各大媒体的头条,我不禁拍案叫绝,这难道会是巧合!?
10月15号,习总书记在北京召开了文艺座谈会,瞬间又成为各大媒体的头条,此时此刻,我很想知道俞院长是如何领会其讲话精神的,我猜他会在电话那边反应很快地说:“老马,你我电话里最好不要谈这个……”
鉴于此,我暂时没有把电话打过去。
马祥生
旅美国际著名艺术家
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油画专业
曾任:
云南艺术学院讲师
香港大一设计学院教授
香港数家4A广告公司美术主管及创作总监
2014年10月18日 于北京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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