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杰你好:
你新的诗集《吟箧萍踪》拜读了。这是一部富有质感的诗集,表现了雕塑家的视角、学者的思考和母亲的情韵。
集子里的旧体诗多属日记型,记录下你学术与艺术的征程苦旅,其间隽永佳句多啊:“母亲河畔无语坐,天辽地阔黄土坡”、“摩崖浮雕铁线描,天王力士传神刀”、“硖石山腰古青莲,丹水荡漾玉带穿。唐宋精品忆慧远,佛眼淡看尘世烟”、“心静风动弦,坐看云雾起”、“人间仙境何处觅,放下杂念品清凉”、“旭日一轮天边升,云板敲击惊时辰”、“风餐露宿苦,晨霜暮寒浓”等等。
有意思的是,对于相对陌生的南方游历,你不常用旧体诗表达,这恐怕反映了作为一位中原、北方艺术家对周边准确的把握,能够引领着读者与你一起跋涉在熟悉的大河东西、秦岭太行。那首《无眠》,体现了对旧体诗形式的创新尝试。
总体来看,集子里的旧体诗要逊于新体诗,这也没有什么,沿着古风型的写法,不顾格律的桎梏,是我历来赞扬的,但要注意实情与炼字。相比之日记型的旧体诗,你的新体诗更近于创作型,诗味醇美,大有可观,大多数都能令人吟咏再三。
对自然的赞美,对艺术的探寻,对人生的思考,对丈夫和儿子的深爱,是你诗歌的四大主题。虽然社会性不很强,但一首阿谀媚颂的文字都没有,我觉得很不容易了。所谓质感,是谓真实,不仅感情真实,也要调动文字的队伍,演绎出看得见、摸得着的场景,这方面你做得不错,甚至能看到作为雕塑家的特质。几千年来歌颂盛世的诗文不少,本朝亦然,那种东西最大的内伤在于虚假,因此也就没有文学的质感。
借此聊聊诗歌的语言。无论中外,诗人都极为重视语言,大家的努力,终于将诗歌推到了最美的文学形式。小说家和诗人的基本区别,在于前者要完满地编故事,后者要唯美地炼语言;但故事是后天的、源自社会,基本语言则是先天的、源自生物。因此,好的诗歌更能直抵生命之美,“每一个人都是诗人,因为他的第一声啼哭,是母亲听到的最美的诗”——这个意见我讲过多次。反过来说,杀戮和平生命的声音就是宇宙间最可怕、最丑恶的声音。
你用真心对待自己的诗,所以,你的诗句基本面是美好的。诗有各种流派、各种诗体,就像人一长大,声音会有区别,硬要大家一条声,恐怕是和生物学开玩笑。诗的流派、诗体的区别,很大程度上在于语言的运用的区别。
我自己学诗,就语言与其说是向书本学,不如说是向民间学得更多。插队时,一有乞讨者进村,我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走好几家,听唱“莲花落”;在北师大教书时,我带了学生到铁狮子胡同过街天桥,去听要饭者打快板;过去在南京,钻到总统府影壁墙后面,后来在西安,常到城墙跟,干嘛?听小曲、听地方戏;听听这些社会也是人类生命最下层的韵味。他们不是荷马,但他们的总体大于荷马,他们不是白乐天与老妪,但他们的整体超过两者。他们的顺溜,从心间肚底自然出来的活儿,不会故作高雅……他们是我最看重的老师。二十年来,朋友们批评我的诗用典多、难懂,这因为不想由于诗而和不愿见的方面“谈话”,尽管已有此待遇;但我的诗自信读起来,声音还是顺溜的,和下层的响动还是共振的。
只谈两点,质感与语言,你肯定有体会,且容老汉的絮叨吧。你的自序真好:“走走停停/又在途中/此刻沉溺于心灵的宁静/夜幕弥漫/弯月似镰/任由往事萦脑海蹁跹/回望岁月/色彩斑斓/点滴感动凝珍珠闪闪/付出收获/无悔无憾”。和我近年与画家、作家谈的一样,你就:画吧、写吧,以真实,并寻美。
诗中再见!
长安小鹿
(周晓陆,西安美院博导、教授、诗人)
2013年7月16日于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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