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湖雕塑《关爱》
民歌湖雕塑《润物》
民歌湖雕塑《听》
民歌湖雕塑《希望》
民歌湖雕塑《智慧之果》
当我们渴望真相的时候却总是收获满目疮痍,当妄想忽却真实的时候,虚幻和欲望却让人类更加痛苦,这就是生活的悖论。勿论任何民族,任何历史阶段,艺术家的职命与功用似乎就是在无休止的制造、发现、体验和解码,针对这个悖论。但是当现代社会的精神创造走向产业化和模式化,当物质文明完全角力掉人文精神的时候,渊薮就遮蔽了我们的双眼,于是,孤独、真实和创造就成为了奢侈品。我们当然有理由发出这样的疑问:到底怎么了?艺术到底怎么了?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艺术?有浮有降诚然是万物的规律,所幸,在这个甚嚣尘上的年代我们依然有发现追求纯粹艺术和内心艺术的“苦行僧”,他们用践行去温暖和振奋了这个麻木世界的同时,也忠告了我们坚持价值判断与自我涅槃的必要性。艺术从未死去,真正的艺术家永远年轻。
在广西首府南宁市的市中心,楼宇森立,巨大的钢化玻璃在阳光下耀目,这个商业气息浓厚的城市中心地带竟然围了一片水泊,水波湛绿盎然,很养眼,很漂亮,名字也好听,叫做民歌湖。就是在这里,我看到了张燕根最新一批的公共艺术。批评家在面对描述对象的时候,无论美言恶语,总是有捧场的嫌疑,既然终归臻不破这道境,何必违心,不如直抒胸臆,把事情扯明白。我承认,张燕根的作品刺激了我的表达欲。眼下,公共艺术已然不是个新鲜的词汇了,从世纪之交的愠热到当今城市化运动的推波助澜,十年光景,中国公共艺术的发展貌似繁盛蓬勃,在笔者看来更像是一堆堆主义的空壳,一语难尽。理论的蹩脚,实景的虚伪,实际上所有的问题都可以概括汇集到一个本核的问题上:什么是公共艺术?公共艺术确切的概念是什么?诞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九十年代引入中国的公共艺术,现在还纠缠于概念问题是不是很可笑?讪笑之余恰恰证明了公共艺术的特殊性和魅力所在,作为与社会性和公民权利息息相关的艺术门类必然会随现实演进,绝不会一成不变,这是规律。但这能成为当前公共艺术缺乏学术共识的借口么?喧嚣了十年,只沦为了当代艺术的附庸和粉饰城市化运动的噱头,学术精英们都从自己的知识结构和经验阅历出发进行阔谈,却使公共艺术的社会认知愈发茫然化。理论家们都鲠喉着一条原则,就是学术操守,可过分的操守却导致了宁可夸夸不得冒进的怪现象,理论进展甚微!笔者认为,公共艺术的概念界定的难点在于公共性与艺术形态的结合问题上,从本质上讲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比如说给“公共艺术”定名定性的这个行为本身就不够公共,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这种悖论只会愈加导致千口难调。所以,笔者的意见是没有必要完全盖棺定论,土壤和基石尚在发展中,上层建筑怎可能巍然不变呢。但是我们又须警惕另一种极端化,作为公认的一门学科,泛泛化和宏观化的思维态度势必会戕害和耽搁公共艺术的前进发展,缺失定位和规则,只会愈发笼统和噪杂,对于领域发展而言显然不是良性的,应该有必要在大的框架结构上取得共识,以便过滤和剔除,凝聚与释放。
公共艺术与城市雕塑和景观艺术有着巨大的交集,却绝非全然的并集。当下勿论在市政单位、学术界还是院校专业系中,公共艺术几乎就是城市雕塑的同义词,这是典型的历史观残疾和实践精神贫瘠的体现。公共艺术有着自身独特的性征,因而具有鲜明的非他性,并应该拥有具备自身的史学和方法论;避开社会学经济学等宏观意义不谈,从本体形态而言,公共艺术是互动性、启迪性、在地性和实体性相结合的典范;公共艺术从来就不是一个风格的概念,更趋向于一种历史观。只有学术规范了,才有可能打击羊头狗肉一起叫卖、什么都跟公共艺术扯亲戚的乱现象!通过经纬线的过滤,公共艺术的概念起码能走向清晰化,也就更有可能促向健康化,为我们更高度更从容的审视其发展做好了理论铺垫。
我记得王中讲过一个例子:一个美国的公共艺术专家来到中国,游历了大半个中国的城市后,接待方问他“中国的公共艺术怎么样?”老美反问说“中国有公共艺术么?”避谈地域性和公共艺术制度法规的完善度,此中折射出一个尴尬而有趣的现象,中国太多的公共艺术只是室内架上雕塑的直接放大,这没有问题,关键还是“公共”的意识太过匮乏了!本质上缺失“因地制宜”、“量身订做”和“在地性”的意识!“雕而优则公共”的艺术家有一个鲜明的共同特征:主观色彩严重,骄奢,功课做的不够,在角色转换和意识更替上存在难度。大家总是谈公共,当“公共”真正砸到脑壳上的时候,却选择了忽视,麻木无下限,原形毕露之余还言顾左右。当作品从室内移植到室外空间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毛病开始出现,不经看,不耐看,有的作品刚落成三年五年甚至个把月就被拆除,劳民伤财!尽管此中也有政治人事的因素作祟,但笔者只是想强调,在涉及到“高投资、多人群、跨时代”的公共艺术领域,有些艺术家功底浅薄,肆意妄为,麻痹疏忽,把公共艺术当做了个人艺术观念的试验场,完全忘却了“公共”一词的厉害,与其说这是“职业惰性”不如说是“职业犯罪”。公共艺术被公认是解决未来都市文化中人类学美学问题的重要砝码,是城市生态文明建设和可持续发展的精神润滑剂,故,培养提升该领域的创作队伍质量,严格筛选检验艺术家的综合素质,完善制度、法规和流程的规范性,不仅是时代所亟需,更泽披深远。
张燕根是专业的公共艺术创作者,之所以没有用“公共艺术家”的名号冠之,正如上文所析,当前专业领域内“公共艺术家”依然是一个尴尬的奢望和名不符实的职业角色存在,但无疑,张燕根是当前国内为数不多的最接近“公共艺术家”的艺术家之一。他的公共艺术为什么给人感觉不太一样?为什么笔者认为南宁市的民歌湖雕塑群是一个公共艺术的正面典范和教材?不骄不躁,饱满,有张力,视觉感很好,环境融入的很成功,没有沾染“坏毛病”,举重若轻,举轻若重,这就足够了。综观张燕根的艺术履历,我们分明感受到这位致力于公共艺术的艺术家的成长是多么的艰辛不易而又顺理成章,从早期名噪一时的《天堂之树》到《海豚门》到《比利时》再到今天的民歌湖环湖雕塑,从国外到国内,从神采奕奕到安静沉稳,我们清晰的看到了一位艺术家的成长曲线和艺术语言的演进图式,而难能可贵的是,所有的“长”和“进”都是艺术家一刀一枪披荆斩棘拼出来的榛果,用苦行僧似的勘研、亲力亲为的实践谱写出自己的美学风貌。透过张燕根的公共艺术作品,我们其实可以总结遴选出有关公共艺术的几条大律:
1,如果说,不管灵感和元素源于什么,“艺术”总归是通过艺术家“制造”和“输出”,有时候尽管也有甲方,但基本上是艺术家自我主导的主观化产物;但是,尽管也名为艺术,“公共艺术”与前者有了霄壤之别,它的属性是艺术,但前提是“公共”,也就是说公共艺术作为一门特色的艺术门类具有独特的规范和要求,它的目的、初衷和性质始终是如何提高社区公共空间的美学质量和公众的精神生活层次,于此,一些过分尖锐和极端的形式就要退开,这与纯艺术是有较大差异的。所以,这个领域的艺术家必须在主观表现和顾全大众之间做好平衡,既不是妥协折衷以委屈艺术家的意志为代价,也不是打着前卫和精英的旗号一意孤行、野马撒疆,所以,公共艺术的创作原则就是“半服务性”,如何把握其中必须高度和谐的“点”或“值”呢?这很艰难。于此,又衍生出一个新的问题——警惕二元对立化,因为在公共艺术领域,个体观念与公众服务始终捆绑,艺术家在灵感来源和具体研析阶段始终观照着公众反映和公共空间,二者相生相依,剥开对待反而走入了囹圄。遍观中外优秀的公共艺术作品,我们会发现,不察声色的融合才是高级境界,乖张取巧只会徒增笑柄。所以,这是为什么奥本海姆说公共艺术是危险的。
2,公共艺术的创作不仅是纯艺术的研究,它拥有巨大的工作量。塔可夫斯基说过:“导演是这个世界上最艰辛的职业”,他需要调度和支配一切资源,协调一切关系,宏观驾驭每一个步骤,票房和投资的压力如同悬颅之剑,在保证最终作品完整度的同时将大量的精力耗费在了作品本身之外。公共艺术的创作就类似导演的工作,因为你面对的不是一个架上的小品,而是一份室外空间的综合大工程,你需要对各方负责,从实地考察和大批量的方案准备,到竞标和协调甲乙方各方关系职责,再到方案的贯彻以及面对施工过程中的种种不可预料的细节和羁绊,统筹兼顾各方资源与人力,再到最终成型作品的整合、验收与保养,最重要的是艺术家在整个过程中不仅对投资方、对自己的艺术理想负责,更要对公众需求和长久的城市生态文化负责,因为一件公共艺术品是一个长期矗立的存在,而不是一朝一夕式的展览。
3,为什么有的公共空间艺术品看起来局促小气?有的却很舒适熨帖与环境相得映彰?可见,公共艺术的创作真不是简单活儿,对艺术家的厚度和综合能力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和验收。这里就涉及到了形态学的问题。张燕根绝对是此中高手,他自己说道:“形态的考究应该是公共艺术的第一要务,形式大于内容,观念与附义要退为次要,因为在室外空旷视野中的标志物最忌讳陈设复杂的内容,观众的视觉凝聚力往往非常概括和直接,所以我们的创作纲要应该是去繁存简,剔伪求真”,的确,形式简单、功能与目的直接、造型饱满和内涵轻松的艺术才会令人感觉落落大方,赏心悦目,才会与环境的复杂性产生互补与共融,才顶得住全方位四面立体观看,当然也经得住时间的洗礼。可见,公共艺术家也必须是视知觉研究和社会学心理学的专家。
4,同时,作为直接的操盘手,艺术家必须在背后做大量的功课,比如要了解该地域的民族成分和风俗禁忌,地理地貌和气候水文,经济政治背景和交通基础建设,人文背景和历史文化底蕴等等,而且这种功课往往是隐性的,比较难完全掌握而且或许用不上,但是如果你麻痹大意,其中的一点往往会令你事倍功半甚至全程瘫痪。你必须是一个杂家,笑看风云之时心中有天地。还是以民歌湖为例,周围是高度现代化的CBD商务区,中间是一片碧波荡漾的人工湖,这已经形成了现代与自然的碰撞对比,在这里点缀艺术品的目的无非就是缓冲高节奏的都市频率,暖化和提升都市人的眼界与情操,所以应该剔除历史题材和政治化,放弃沉重涵义和具象表现,拒绝“高、大、全”的象征性和纪念性的艺术语言,应该打造出一片唯美而不失野性,抽象又不失真实的现代雕塑群,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中间开辟出一片回归本真的园地!而且张燕根对作品的材质感极为考究,他认为,对于一件作品而言,材质感的重要性与造型和内涵是并驾齐驱的,在机械、钢铁和玻璃等现代文明产物环绕的地方,张燕根喜欢摆弄那些敦厚拙朴的大理石和花岗岩作为材料,作品充满了野性与分量感,与周围环境产生了激越的碰撞、对比和互补,令人心有涟漪!所谓公共艺术,此不皆然?
5,公共艺术家不仅是通才和杂家,其学术良知与人文意识也是必然要求,要有社会责任感和对人性本质的感悟,要有爱意。这已经超脱了艺术修为的层面,而关乎人品和大德。其实,岂止艺术,人类文明历史中各个行业各个领域,有所成者,哪一个不是悲天悯人、动大情得大爱,高屋建瓴观照民族和人类。话虽虚泛了点,但是在金元的社会,言行一致,坚持价值判断,努力有意识于艺品与人品的统一,这样的艺术家才会更坦然,才会顶得住冲击和讥讽,才会愈发强健,才会真正得到艺术的垂青。这样的艺术家才是有生机有前途的艺术家。
可知,公共艺术是艺术中的技术活,技术中的艺术活。公共是前提,艺术是属性;技术是保障,艺术还是根本。张燕根各个时期的公共艺术一直颇具口碑,如今观赏民歌湖的这批新作,给笔者最大的感受是看到了一位成熟的中青年艺术家所必备的几项素质:掌控力良好(包括掌控自我与掌控周围),个体符号成熟且拥有自己的美学主张,知识储备丰厚和综合能力优良,有社会性、精神性和时代性的责任感与担当。说到这,就必须提一提张燕根那独具一格的艺术语言!张燕根也擅室内架上雕塑的创作,他认为与公共艺术相比,架上雕塑尽管小且玲珑却是钻研揣摩形态的极好方式,于玩物之间提高了造型修为,锻炼和抒发了心性。张燕根的公共艺术以形态、视知觉和材质感而遐迩,室内艺术品的锤炼功劳不可忽却。而我分明惊喜的发现了张燕根艺术中不自觉的现代主义特征——高度的美学自律,严谨的造型考究,对虚伪、附加和杂枝的本能化排斥,极致的极简主义和完美主义倾向,对抽象和精英主义的本质上的热忱……在当代艺术覆雨翻云的今日,尚还有这样质朴本分的硕果?新鲜!怪才!与其说他不擅长“事件型”艺术,不如说他对附加和再现的冷眼看穿,因为“事件”势必会辜负、遮蔽和损低艺术的本真,他不甘心成为主流价值标准的乞虫,他要追求自己的“意”,“大意”!当然这并不代表艺术家的社会意识淡泊,他的《对话》和《物质与精神之间》,并不是强势的口号喧嚣,而是通过中国式的隐喻,于程式间归化结果。用张燕根自己的话说:我的艺术就是追求“大”,“大道”,“道大言真”,唯有“大”才可消融一切,才可葆存。一语戗破了现代性的奥秘。
值得一说的是,艺术家个体的审美惯性和美学品味容易被归划为符号霸权或具备不思求变的嫌疑,但是张燕根对现代主义的恪守并非功利化的风格产物,而是发自内心的凝聚呈现,无论在语言还是在形式,它已超出了学院规范,不再崇尚修辞和叙事,而是以新的方法探求新的形式、语言及精神内涵,带来了一种清新的艺术气息——直观、邃远和拙气。他的偶像考尔德、戴维史密斯、路易斯布尔乔亚和米罗诸人在与符号和风格的突击战中走完了一生,恰恰证明了“符号霸权”的伪命题。有人说诗歌和音乐是顶级的艺术形式,那是因为意境、抽象、律动和氛围最靠近艺术的本质,去芜存真,这再次证明了现代主义艺术的纯洁性和纯粹性!
罗斯科说过:好艺术是纯粹的。实际上他揭露了一个被蒙蔽已久的真实同时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艺术也是一门技术活儿!它绝对有高低级之分,它有“门槛儿”,你或者大感性,或者大理性,但总归“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艺术的价值和源自社会的回报摄取,只能以自身的高度的天赋与严谨作为交换,肆意与妄为只是低级艺术的卑劣借口。但是,艺术就是这么可爱,它永远不死不灭,它永远具备一种清洗过滤的功能,迟早将那些攻占了话语权和资源高地的既得利益、蝇营狗苟和沽名钓誉者扫入历史的尘埃。还想自作聪明?想欺负无人参透?人在呢!在这个全方位革变的时代,相信真正的艺术家大有人在,隐市也好,隐野也罢,他们真实、诚意、敏锐和孤独,他们是时代的金矿,却挺起了艺术史的脊骨。张燕根在现实的公共领地和私人的内心田野之间穿梭,在创造与收获之间流连,与灵魂追逐,与野性拥抱,大肆大笑,终有所悟,终有所成!对其而言,“艺术”,始终就是那一座永明的灯塔,一位不泯的导师。
辛卯暑期 于古城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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