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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陶和古岩

更新时间:2011-03-14 09:30:21 来源:光明日报 编辑:janet 浏览量:302

    汉陶马头

    连云港的朋友赠我两个陶制马头,说是汉代遗物,距今也已有一千八百年了。马头和秦始皇陵兵马俑中的战马很像,已经没有了釉彩,呈露出黄土本色。马头完整无损,造型雄浑厚朴,线条简练刚健,耳、目、鼻,轮廓分明,使人想起汉代名将霍去病墓前的石马。不过这两个陶马头似乎更生动,耳朵竖起,双目圆睁,嘴巴微张,是正在奔跑中的表情。

  有一千八百年历史的老古董,当然不敢怠慢它们。放到玻璃柜里,用灯光照着它们,常常有事没事地瞧几眼,瞧得熟了,两个马头彷佛都活了起来,不时以它们的语言告诉我些什么,使我浮想联翩。

  你,一个两千年后的文人,你骑过马吗?

  ——寂静中,我听见那两匹马在悄然发问。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马?

  ——什么马?你们告诉我吧。

  我们是战马。我们曾经在沙场上奔驰,在鼓号声中冲锋陷阵。世界上有什么马比我们更勇敢更威武?我们身上骑着无畏的战士,脚下踩过敌人的尸体,身边回荡着厮杀的呐喊和刀枪的撞击……

  我们是拉车的马。我们曾经天天在崎岖的道路上奔跑,我们从来没有机会回头看一眼坐在车上的主人,只能埋头往前走啊,走啊,不知道何处是我们的尽头……

  我们是送信的马。我们曾经整日奔波在曲折的驿道上,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信使不停地用皮鞭抽打我们的身体,永远嫌我们跑得太慢。他们怀揣着的是什么信,我们也永远无法知道。

  唉,可惜,我们只是殉葬的马,还没有机会驰骋原野,就被埋进了坟墓,陪伴着素不相识的死者。我们在黑暗中期待了千百年,只想有朝一日重见天日,做一匹自由的骏马。你看见我们张开的嘴巴了吗,那是我们在墓穴中嘶鸣。但是我们的声音被黑暗窒息,被时间吞噬,被阴冷的砖石和泥土尘封……

  此刻,我们被锁在你的柜子里,依然不自由。也好,我们就做来自汉代的使者吧,我们在你的书房里会面,和你一起怀古,和你一起遐想,让你寂静的心驿动不安,让你的思想在两千年的时空间来回飞翔。

  有时,我会被自己的妄想惊醒。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两个没有生命的陶马头,只是它们确实经历了两千个春秋,那黄土的颜色,那活灵活现的表情,分明在向我叙述历史,在讲遥远的故事。我也由此想起两千年的陶艺家,想象他们用灵巧的手塑造这些马头的情景。小时候,我曾经认为中国古代的雕塑不如西方,古希腊、古罗马雕塑的逼真,在中国古代的雕塑中看不到。自从出土了秦代的兵马俑,人们对中国古代的造型艺术刮目相看。而这两个汉马头,同样也验证着这一点。

  喜马拉雅岩画

  这些装在油画框中的奇妙作品,使我神思翱翔,浮想联翩。

  它们是高山岩石的切片,来自世界屋脊青藏高原。我想称它们为“喜马拉雅岩画”。远古的地壳运动,是这些岩画的成因,它们孕育于亿万年,形成于一瞬间。留在岩石上的斑斓痕迹,是岁月的造化,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岩石肌理中,蕴涵着无穷无尽的色彩,潜藏着千变万化的图象。

  这些岩画,仿佛汇聚了古今中外的绘画风格,其中似有油画的浑厚,水彩的轻灵,木刻的端庄,素描的活泼,浮雕的凝重,水墨的飘逸。古典和现代,立体和印象,抽象和写意,都交融在岩石的纹路和裂变之中。

  凝视这些岩画,眼前风云交幻,万象灵动。天地间有过的景象,在这里都可窥见,人心中掠过的梦想,在这里也能觅得。它们的画面,境界有大有小,情景有动有静。大则宇宙洪荒,江海浩荡,小则幽草片叶,滴水微澜;动则群马狂奔,惊涛拍岸,静则闲云轻绕,月照空山。只要善于想象,可以看到岩画中活动着芸芸众生,隐现着无尽天籁。它们如神秘天眼,从亿万年幽暗之中,审视着每一个观赏它们的人,仿佛在问:你,看见了什么?

  你看见了什么?我想观者不必在意,见仁见智,见山见水,见人见物,见鬼见神,都是对美的发现,对艺术的憧憬。大千世界,瞬息万变,人人眼里都会有一片新鲜天地。

  艺术之奇妙境界,在于能激发观者的想象,共同参与创造,由小及大,由此及彼,发现画外意象,谛听弦外清音。喜马拉雅岩画,小小一片岩石,引人联想到世界的浩瀚和人心的幽邃,岂不妙哉。

  (赵丽宏 作者为散文家、诗人,《上海文学》杂志社社长,全国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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