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画家与收藏家不算什么新鲜事的莫名争执,让我想到一个有关中国画家艺术轮回的有趣现象:无名时模仿别人,有名后临摹自己。
究竟是什么使得画家们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说起来并不复杂,中国画有两大特别之处,特别讲究师道之传,特别讲究方圆之规。长期以来,中国画家不但所求画什么像什么,有时连自己是谁和为什么画都会借落款表现得一清二楚,若是名家学生或大师儿女,常见的有“某某某弟子”或之子(女),子女多了往往标注得更加详细,甚至连排名第几都不落空儿。具体到成名画家身上,则表现为笔下的东西不能画得不像自己,一个艺术家应该具有自己的艺术风格,如果一辈子都是一种风格,那风格后面的日子岂不白画了,看看那些喜欢抱着自己打转的画家作品,哪个不是该像的都像了,该丢的也都丢了。有没有不按照“画匠·画家·画匠”模式走回头路的大师?有是肯定的,但绝对不多。
又是什么让艺术品市场对“流水线作业”特别宽容呢?
说起来同样不复杂,症结就在于市场有需求。比如郭庆祥这边左一篇右一篇连续发文痛斥范曾自画自仿自吹自擂,那边范曾的新品旧作字贵画更贵,如今想在琉璃厂找到几张范曾的真迹还真不容易,即便有那么几幅并非精品佳作的字画,价格也都高的令人咋舌。
前不久,某艺术馆馆长闻听我一位报界朋友的家人藏有范曾书法,连影都没见到,便当着我的面报出5万元一个字的收购价,有意思的是,这位仁兄自己对范曾艺术却是满怀微词:“我不喜欢但有人喜欢。”说这话的不止一家画廊老板,靠范曾作品赚了钱的也不光是画商们。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艺术品市场不是艺术界,对于尚处初级阶段的中国艺术品市场,利大于艺的主导思想更多一些,因而在运作过程中,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演变成投资升值的借口也就不足为怪了。我赞同一位评论家针对范郭反目所得出的收藏结论——“从艺术角度我只选择范曾值得收藏的作品,从升值角度我会首先选择购买范曾作品。”
事实上,当中国画创作从宣传品重新回归艺术品,其本身具有的多元性很难再以人的主观意愿为转移。对于某一画家及其创作态度,指责起来很容易,但对解决中国画这种看似正常实则不正常的怪圈现象意义不大。据我所知,某位山东籍的大师级画家私下也曾无可奈何地表示,不按照“别人”的要求画不容易卖出好价钱。他说的这个“别人”,包括了收藏家、画商和拍卖行。同样无奈的还有古书画鉴定专家徐邦达先生,一次,他指着某拍卖公司拍卖图录古画部分告诉我,他认为好的作品市场不认可,不看好的作品结果却卖出了高价。正是体现在绘画作品上艺术与商品的双重性,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市场规则与艺术标准的分歧,进而影响到中国画家的创作思想。
具体到“流水线作业”,有的将画家以牟利为前提的自我复制行为归结于纯粹人品问题,不是不可以这么说,但谁也无权要求画家只能创作不能重复,关键是画家们应该知道在艺术上什么是自爱自重。有的将画家不断重复的结果归结为收藏家品位问题,认为是收藏界和艺术品市场纵容了画家的艺术惰性。殊不知,收藏本身就含有藏珍、藏宝、藏钱之功,再者,艺术品市场上中国画以尺论价的传统润格模式至今僵而不死,对艺术创作的不公正直接导致了画家的消极回应。问起来,有画家朋友快人快语:“怎么画都是一个价儿,能少画两笔是两笔。”艺术创作和科技研发差不多,都得劳心费神动脑子,结果却因市场的价值标准不同,挫伤了画家坚持创作的积极性,也决定了绝大多数画家最终难以摆脱重归画匠的命运。同时,意外地给了收藏家一个非常启示:画家在艺术上的自我复制行为,使其作品更便于比较真伪和市场价位。
抛开范曾与郭庆祥之争不论,画家“流水线作业”带来的诸多后患却不能不说。首先是容易给造假者浑水摸鱼的借口,你画家能仿我凭什么不能仿;其二是给画廊以尺论价的口实,一样的水平能不一个价吗;其三是给收藏界添堵,藏来藏去都是一张脸;其四是耽误了画家自己的创作工夫,想不当画匠也不行;其五是容易造成以名代艺的社会误解,引发艺术审美观念上的混乱。齐白石的虾蟹、徐悲鸿的奔马、傅抱石的湘妃、李可染的牧童等等,为什么题材越重复越好卖?为什么有的画家作品越像老师的画越好卖?还有多少个难以解释清楚的为什么,让中国画家、中国画作品和中国艺术品市场陷于被动而无力自拔,是到该认真想想的时候了。
发表评论
请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