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出雕塑家唐大禧先生,应中山大学历史系七八级校友之请,为永芳堂大厅创作了陈寅恪先生(1890—1969)半身纪念像。大禧先生嘱咐说,尊像宜供奉在较高处,以期拜谒者用仰视而不是平视的眼光,瞻仰铜像。
雕塑是凝固的音乐。陈寅恪先生这一胸像,是其独立人格和超越智慧的交响。
法国伟大的雕塑家罗丹,1883年创作《雨果胸像》,“作品的魅力,崇高的姿态,通过这种姿态,沉思的诗人似乎赋予自然以沉默,以使自己内心挣扎的声音更好地得到倾诉”(《罗丹笔记———他的生平与作品》)。
唐大禧先生雕塑的《陈寅恪胸像》,使我从寅恪先生塑像的“崇高的姿态”中,听见了大师内心的倾诉。
塑像高高的前额,使我们看到了陈先生的超越性智慧。寅恪先生在中山大学“金明馆”中,“惊天地,泣鬼神”(黄萱先生语),完成了《柳如是别传》、《论再生缘》、《元白诗笺证稿》等巨著,通过抗清复明的坚毅才女柳如是传记的研究,歌颂了中华民族的气节。歌颂了在强敌统治下的“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
塑像深邃的眼神,使我们领悟到寅恪先生超迈今古的历史洞察力。柳如是有《金明池·咏寒柳》一词,先是陈子龙有《上巳行》七言古诗,中有“垂柳无人临古渡,娟娟独立寒塘路”句,即指柳如是而言。柳如是《金明池·咏寒柳》一词,写道,“有恨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又云:“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一点东风,几隔着重簾,眉儿愁苦。”寅恪先生颇疑“寒柳”之题,颇受陈子龙《上巳行》影响。又“一点东风”,借指陈子龙之姓。此诗寓意当年陈子龙等人为柳氏所作春闺风雨之艳词,遂成今日飘零秋雨之预兆,“酿成”者,事理所必致之意,实悲剧中主人翁之原则,王国维先生论红楼梦,亦略同此旨(《柳如是别传》上)。
寅恪先生把柳如是看成“无礼法之拘牵”的一世新人。并成为在明清易代的巨变中,坚持民族气节的象征。
而陈先生正是在失明膑足的艰难中完成这一巨著。唐大禧先生胸像之作,对像主眼神的塑造,极见功力,既表现了双目失明的实态,更通过这一“灵魂的窗子”的刻画,表现出像主坚毅不拔的精神。
陈流求、陈小彭、陈美延三位女公子在近著《也同欢乐也同愁:忆父亲陈寅恪母亲唐筼》一书中写道:“父亲已经适应了目盲的生活和不幸,刚过古稀之后,又遭有股骨颈骨折的厄运,目盲、体残后他仍坚持著述,并在学术上继续有所贡献。”“父亲能做到伤残老人难以达到的境界”。《陈寅恪胸像》杰出地表达了这一境界。
先是,陈寅恪先生胸像供奉地,原有一背屏上书如下语录:“士之读书冶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
“俗谛”即“世俗谛”,在佛教经典中,与“真谛”、“胜义谛”、“第一义谛”相对而言。《大乘义章》卷一有云:“言俗谛者,俗谓世俗。世俗所知,故名俗谛。”是说发扬真理必须超越流俗。
今天胸像以这一语录之背屏为背景,正是再恰当不过了。
发表评论
请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