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韩美林是几十年的朋友了,见面却不多,但彼此都关心惦记。他不断取得的成就、他工作时的神气,常常占据在我的心目中。
作为一个艺术家,美林有丰富的天分。天分是什么?我以为,就是对美的超人敏感,对艺术、对人生执着的爱。张大千说过:“一个画家三分靠天分,七分靠功力。”因此,仅有天分还不能成为一个艺术家。所谓“七分功力”,其实就来自于勤奋,没有勤奋,就不可能磨砺出功力,天分就无从表现。韩美林对各个艺术领域都很用心,凡看到、想到一个艺术问题,就一追到底,白天想,晚上想,飞机上想,连躺在病床上脑子也不停。在他书房里贴着大大小小的纸条,这些纸条上就记着他的问题和思考。当他进入创作状态时,更是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不管是大雕塑还是一个小陶器,反复考虑它的造型,如何才达到他意愿中的美。
美林是性情中人,他的生活里、创作中充满了热情。他对人热情,爱憎分明,是朋友,有空就会想起你,就想画幅画送给你,不用求。在他的艺术创作中同样充满着热情、感情,他的作品和他的人品是统一的,喜怒哀乐分明。
美林对于中国传统艺术下过很大的功夫,不管是民间的还是文人传统,他都认真地吸收,这可以从他的作品中反映出来。但是,了解传统再深入,如果食古不化,也只能亦步亦趋。美林学习传统却善于变化,去粗取精,把看到的东西,都经过头脑加工成为自己的艺术,例如他画的马、用银线条在黑纸上勾出的人体,都是他自己十分“现代”而又是从传统中来创作。
美林的天分、勤奋和他对传统的继承出新,在他的大作《天书》里表现得淋漓尽致。美林是个多面手,书法、雕塑、绘画、陶瓷、工艺……无不精通。美林的行楷是从颜鲁公入门的,统一于他自己的艺术风格——气势磅礴,不受拘束。有时在题款中夹杂个把篆书,或他自己惯用的风格,这更显出美林的个性。艺术创作是要有这种勇气,做第一个尝试的人,最终被人们接受——“约定俗成”。在他的书房中,《说文解字》、《说文古籀补》、《六书通》……充斥书架。他似乎对春秋战国时期各国不同的文字风格以及甲骨文的质朴奇诡感兴趣。但我没想到他对这些“死文字”研读后另辟蹊径,从中看出它另一种非凡宝贵的功能,于是,《天书》问世了。《天书》发现并强化了古文字中蕴含的非凡造型美,通过一个现代艺术家的独特视角,创造出书法之大美。
孔夫子曾对他的弟子说:“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这种悟性当然包涵在艺术家的天分之中,但不是任何从事艺术的人都具有的。传说三只眼的圣人仓颉造了字。实际上,文字是应人类相互交流的需要而产生,并上升为一种艺术性很强的交流手段。而韩美林“大胆”造“天书”,也造出了个“现代仓颉”。美林写“天书”,我看到都吓一跳,看他趴在地板上写——要知道,他可是一个带病干活的人,有条件他在书房里写,有时他躲在一个角落里也能写。
我翻“天书”,首先感到那是美林自己与自己心灵的对话,他对艺术的看法和思考都溶化在字里头了,他的勤奋和对艺术的领会也溶化在里面。他把甲骨文、金文、籀文、鸟篆、岩画……各种各样的都“吃”进去,再“变”出来,创造出他自己领会的最美的造型。造一个字容易,造一部如此厚重4万多字的“天书”就不是简单的玩意儿了。他造出来的“字”非常美,又像古文字,又像装饰性书法;字里有画,画又是字,各种装饰性极强的造型,怎么想就怎么写;是他的创造,但又是有根据的。自由,但不能没有规律,只有掌握了规律,才能获得最大的自由。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对方块字他有一种美的感受,但时代变了,国家在进步,任何中国人都离不开的实用性很强的方块字,好像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就非要改一改,使方块字可以更美,他就把方块字和装饰艺术结合起来,告诉我们“古为今用”的门径。但这不是件容易事,有想法,还要有胆量,像我这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就不敢想。
白石老人题画:“不似之似,似之。”意思是艺术不要追求外形之“似”,应当超出这个“似”,才是真正的“似”。细品过他的“天书”以后,我写过一首诗:仓颉造字鬼夜哭,美林天书神灵服。不似之似美之美,人间能得几回读?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杜甫将花府上宴乐比作仙乐。我觉得美林的“天书”也是“人间能得几回读”。由此,我又想到,书法是一种实用性极强的艺术,依现在的各种条件,能不能让更多的人享受“天书”呢?比如,把它放大印在窗帘上,把它漆在桌面上,把它刻在瓷瓶、茶具上,染在服装布料上……总之,让它进一步美化人们的生活。或许美林已经在这样做了。孔夫子“举一隅”,还要等待“三隅反”吗?
概括地说,美林艺术上的创新,是勤奋用功的总结。美林的作品,是他热情和对艺术热爱的化身,是他把艺术和精神合一的化身。我很高兴,当下时代有这么一位有天分又刻苦用功的艺术家,还是我的好朋友。他的成就,是值得我老头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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