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和平女神

    清晨，伴着一轮喷薄而出的朝阳，我们一行数人从古城南京驾车出发，长途跋涉去山东莱州，去探望业已塑成形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下简称“纪念馆”）和平公园内的和平女神雕塑。

    好像总是与“13”这个数字有缘。今天是2008年7月13日，而南京大屠杀就是从13日开始的。近年来，纪念馆举办纪念的活动，或者筹办类似的事情，常常无形中就撞上了“13”。在这个日子里去看心仪已久的和平女神像，一定会很好。

　　车轮在高速公路上飞奔，思绪也像脱缰的野马似的活跃起来。作为纪念馆馆长的我，对这尊雕塑建造的过程既是经历者，又是见证人，个中可以说是充满着戏剧性的变化，能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实在来之不易。

　　其实，最早打算建造的不是一座和平的雕塑，而是一座和平纪念碑。事情的原委要追溯到2005年初，我们在筹划纪念馆扩建工程计划书时，本着“以史为鉴，开创未来”的理念，希望在充分展示南京大屠杀历史的基础上，能够大幅度地新增和平的主题内容，于是便有了建议新增和平公园及和平纪念碑的想法。后来，这个想法得到了各级领导和诸多专家的赞同，特别是通过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专家组的可行性论证，最终得到了国家发改委的批准。时任江苏省委书记的李源潮同志指示，要把这座和平纪念碑建成70米高（当年是南京大屠杀30万同胞遇难70周年），作为南京新的城市地标，要在长江里看得见，在南京商业中心新街口也能看得到。为此，我们试放了几次气球，请专家们现场定高度，结果发现由于新楼的遮挡，即使建100米，在上述两个地点也看不到。此外，由于建设现场是城市两条道路形成的夹角，专家们认为25米的高度比较合适，李书记采纳了专家们的意见，将高度减成30米，但要求把和平纪念碑改成和平雕塑，并亲手画了一幅“和平母子放飞和平鸽”手稿图，而且提出一定要用汉白玉来塑一座圣洁的和平形象，他成为这尊雕塑最初的提议者和创意人。

　　源潮书记的想法得到了专家们的赞同，也到了有关部门的批准同意，正式进入设计与建造的程序。由谁来担当此重任呢？一定要找大师级的名家来完成，这是大家的共识。于是，韩美林、孙家彬等一批国内最著名的雕塑家进入了视野。沈阳鲁迅美术学院的孙家彬教授，因曾参加毛泽东纪念堂里的汉白玉质地的毛主席坐像雕塑，以及上海宋庆龄陵园内原国家名誉主席宋庆龄的汉白玉质雕塑，还做过南京梅园新村和淮安周恩来纪念馆内的两座铜质周恩来总理雕塑，这些雕塑都比较成功，赢得了方方面面的信任，最后决定由他来担任设计与制作。

　　设计的过程充满着智慧与攻关。首先是人物定位，母亲和儿子的形象是什么样的呢？是一位饱经风霜的母亲，还是年轻美貌的妈妈？是一位农村的妇女，还是城市女性？是20多岁，还是30多岁？或者更成熟一些？孩子是3岁，还是5岁，10多岁？是男孩，还是女孩？这些都成为必须明确的问题。经过反复讨论，最终确定塑造出一位成熟的具有美感的知识型年青的中华母亲，而孩子则是一位3岁左右的象征着明天、向往着未来的男孩。其次是人物的形体动作。如果母亲仅仅站立在那里的形态会显得呆板，一定得动起来。怎样动才能更科学、更优美？成为雕塑家要考虑的难题。为此，孙教授请来了该学院的几位模特，她们都是30岁左右的东北少妇，无论面容，还是身材、个头，均达到美女标准。让她们反复摆出各种姿势，选择最合理的角度。按照人的动作来说，应该是左脚上前，左手托起鸽子，右手托起孩子，但觉得身体前倾，重心不稳。后来将其改成右脚上前后，问题解决了，使母亲雕塑形态优美，衣着飘逸。三是手中的鸽子如何处理。鸽子是象征和平的信物，怎样放置才能最大限度地烘托出向往和平的心声。孙教授做出了三个可供选择的方案。一号方案为母子各托起一只鸽子；二号方案为母亲托起一只鸽子，孩子则鼓掌欢呼；三号方案为母亲托起鸽子，孩子怀抱一只鸽子。最终在《南京日报》上登出上述三个配图的方案，让南京市民投票选定，结果是二号方案中标入选。

　　 “嘀嘀……，”一阵汽车喇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原来汽车已经越过江苏，进入山东省境内。在前面带路前行的是孙家彬教授的长子、原中央美术学院的高材生、现天津美术学院的老师孙毅来到我的车上，这位身高1.80米、子承父业的年青雕塑家，与我聊起了取石材的经过，其中有不少过去不曾听说过的故事。

　　选材的过程颇费周折。过去我国选取汉白玉石材，基本上都是以北京房山石为目标，但该处石材目前已枯竭。上哪里去寻找符合我们需要的汉白玉石材呢？有人提出用缅甸玉，或法国玉，但价格昂贵、周期冗长，况且用外国的玉雕制象征中华民族母亲及儿子的形象也不合适。本着一定要用中国自己的石材雕像的理念，孙教授通过四川美术学院著名雕塑家叶毓山，他告知四川阿坝州丹巴有质量上乘的汉白玉石的信息。于是，孙家彬父子和纪念馆扩建工程指挥部办公室副主任张斌专程去丹巴负责采石。

　　采石场位于大渡河的上游，夹金山的背面，距离康定县城70-80公里左右，人烟稀少，交通不便。这里若干年前是大海，曾发现有许多鱼代石，生产的汉白玉石其实是一种水玉，晶莹洁白，圆润细腻，但开采和运输难度很大，需要用土炮震裂后加工成形，成块的大石头原来大多从水路运出去，由于河流上小水电站密布，只能改做公路运输，而道路狭窄，山路弯弯且陡峭，一车石头从矿山运至莱州，需要三天三夜。每块石头最少三个立方，最大的有6个立方，每个立方以3.5吨计算，每块石头平均重约16吨，共65块石头，重约1040吨，其体量可以垒成一座小山头，将这样的庞然大物长途运输和搬迁，谈何容易。

　　将这么多的石头加工雕刻出来更不容易。好事不在忙中取。为了保证施工质量，塑造出一尊精美的汉白玉和平雕像，纪念馆扩建工程指挥部决定推迟工期，先塑一尊玻璃钢替代品放在和平公园内，使纪念馆新馆在2007年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30万同胞遇难70周年之际正式对外开放时，保持其完整性，使广大人民群众能够先期看到和平的雕塑。孙家彬父子为此加班加点，仅用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做成了，喷上白色，以假乱真，很多人误以为那就是汉白玉材质。雕塑成为纪念馆新馆的一大亮点，受到海内外观众的啧啧称赞，有的人评价说它的形态像美国的自由女神，有人说它像观音送子，更多的人干脆就叫它和平女神。尽管雕塑的底座上刻上了“和平”两个大字，但观众们几乎众口一词地称它为和平女神。“纪念馆内建造了一尊和平女神雕塑”，成为南京市民争相传颂的消息迅速扩散开来。

　　石材的加工也在同步进行中。事不凑巧，在莱州加工雕塑时发现，有三块大石头有明显的色差。实事求是的说，只有人造汉白玉或仿汉白玉才可能洁白无暇，天然的石材很少无瑕疵。从事雕塑艺术近50年的老雕塑家孙家彬，对事业的追求是执着的，他提出尽可能没有色差，只要有明显色差一定要换掉。今年5月，孙毅和张斌开着一轮小吉普，穿绵阳高速公路过泸定桥，三下丹巴，住在藏民扎西的家里。热情好客的扎西一家听说要在南京塑造和平女神，十分地高兴，给予特别的关照。采石场老板刘兆峰是广西人，他在此开金矿，想不到却开出了汉白玉，特别是得知其石材的用途后，给予特殊的支持，亲自帮助选了三块好石头并细心包装，于5月2日运出丹巴，5月5日运抵莱州，想不到5月12日发生了四川8级大地震，采石场属灾区范围，离震中汶川直线距离100多公里，许多房屋倒了，桥梁断了，公路塌了。孙毅庆幸地说，再晚几天，这尊雕塑要晚几年才能完成。

　　下午4时，我们乘坐的车驶进了莱州地界。一个接一个的石头加工厂比肩接踵，成堆成堆的花岗岩大石块囤积在路边两旁的空地上，莱州原来是中国石材加工基地，方圆数百里，有各类的石材厂千余家，北方的莱州和南方福建成为中国两大石头加工中心。这里盛产的石柱、板材、地基石远销欧洲、韩国和日本。此时方才恍然大悟，难怪孙教授要舍近求远，把石头从四川运到莱州加工呢。

　　就在大家谈论石头之中，汽车猛一拐弯，驶进了一个名叫山东省莱州雕塑厂的院内。迎面看见和平女神雕塑立在那里。我们立即兴奋起来，七个多小时的旅途乘车劳顿全都抛到了一边，大家不约而同地走近了雕塑。雕塑是分成几段雕刻的，3米高的上半身已经雕刻完毕，高7米的下半身雕塑还没有加工完成，施工的脚手架仍未拆除，旁边还有一只长2米的手已经雕刻成形了。在阳光的映照下，汉白玉石雕发出耀眼的光亮，石材洁白、细腻润滑，石材密度很高，仿佛刚刚被乳汁浸泡过一般。母亲神态慈祥，美丽大方；孩子一脸笑意，活泼可爱；那纤细的手指白皙，一看就知道是属于女人的。我们围着雕塑转了几圈，边转边看，边看边议，感到十分满意。

　　正在谈论之间，雕塑家孙家彬在厂长的陪同下来了，他是专程从沈阳过来与我们见面的。在雕刻期间，他一直住在雕塑厂，盯着每到工序，指导工人们雕刻。他指着雕塑告诉我们，在实际雕刻过程中有三道难题，但已被一一破解。一是雕塑放样，通常雕塑放样制模是毁模，因馆里要先做玻璃钢雕塑，他们只能采用剥模的方式进行，其难度很大。我们这才注意到立在一旁的另一玻璃钢雕塑原形，它就是孙教授所说的剥模，上面像针灸示意图般地布满了小点点，这是放样用的，他能够保证雕像的精确。二是处理好石材的色差。雕塑头部是用一块5个多立方的汉白玉石块，脸面无任何瑕疵，只有脑后头发处有点青色斑，奇怪的是，开凿后它自动吸收，色块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孩子的腿部有块青色斑块，像块胎记，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只有那么一点点色差，不注意细看是察觉不到的。三是鸽子的材质和手臂的力度。由于汉白玉石质较软，长达2米的手臂伸在高空中风吹日晒，还要托起一只2米大小的鸽子，其安全性令人担忧。经过再三思考，最终还是在手臂内部穿了一个孔，加上粗钢筋作支撑，同时兼作避雷针使用。为了防止钢筋日久锈蚀，污染汉白玉石雕，采用了先灌注环氧树脂，后用水泥密封的办法处理。鸽子采用白锈钢铁皮锻造，喷涂汉白玉石色泽相同的烤漆，以尽量减轻重量。

　　在一旁的厂长接过话茬说，为使这尊雕塑高质量的雕刻，老教授可谓呕心沥血，十分认真，容不得半点马虎，一定要做得尽善尽美。多年来，莱州雕塑厂承接过深圳市世界之窗雕塑，海城改革开放纪念碑，呼和浩特市的航天英雄杨利伟石雕，抚顺雷锋纪念馆的雷锋雕像，延边市的虎啸长白山组雕等数百件雕塑，从来没有这尊雕塑耗时长、工艺复杂、技术难度大、质量要求高。厂长指着旁边堆着的小山似的废石料及下角石料说，看看它们，就知道雕刻过程的艰辛与不易。

　　一向为人谦逊，从业40多年始终对事业有着执着追求与研究的孙教授，谈起其雕塑作品来滔滔不绝。他说，一定要处理好生活真、善、美与艺术真实的关系，把握好雕塑的体量和造型尺度上的和谐，用真材实料，塑造出一个对得起中华民族，对得起死去的30多万冤魂的艺术精品！

　　孙家彬教授的话掷地有声，感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尊和平女神雕塑在纪念馆正式落成后，一定会感动数以千百万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