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北方白天变得短暂,从不见天光的黎明走出居室,再从天光散尽的夜色中遁入居室,生命像条爬虫守着自己的轮回,一大团一大团生命塞在都市里,像路上一辆又一辆头尾衔接的车子。白天是工作,疲乏和日复一日的相似记忆,这些时间堆积中,我很难试图说服自己要在此寻求艺术的感觉,或者如同这本迈克尔·基默尔曼的《碰巧的艺术》,它的封底豁然印着“把你的每一天变成一件杰作”。
迈克尔·基默尔曼是《纽约时报》的首席艺术评论员,也真是一个爱艺术的人,而且文章写得清晰、亲切、平实但是又有扎扎实实的分量。你读完这本书,其实可以知道在他的心目中,最艺术的是一种艺术家的人生。他选择的最具代表性的是法国画家皮埃尔·博纳尔,这位画家不仅是书名的真正注解,也是作者可以贯彻这部书的写作的内在精神引线。
从“导言”开始,迈克尔·基默尔曼就给了我们一个“偶然”的瞬间,“1893年的一天,画家皮埃尔·博纳尔走在巴黎的一条街上(起码传说是这样开始的),看到一位年轻娇小的女子走下一辆电车。”博纳尔的艺术之路就是一辈子与这个女人的苦守,在外省像勒卡内这种小地方,在相当自闭的世界中,他的画笔一点一点创造出深刻而宁静的世界,即使被人忽略也不焦躁,即使被人赞颂也不骄狂,安静到你面对着这位斯人早已失去者的画作,即使有无数美好赞誉,都不及它自己的沉默来得动人心魄,因为只有安静才能面对那种安于苦守的灵魂内部的跃动。
《碰巧的杰作》其实不是说那些“妙手偶得之”的才情,虽然这本书的书名分明是这个暗示,但是迈克尔·基默尔曼其实一路歌唱的是这种苦守的艺术家,他们的坚持让你觉得艺术其实最高境界只能是把自己的生命完全看成一种艺术作品,生活方式、情感方式和创作的方式。这本书中,搜罗着这样的族群,正如作者毫不犹豫的把这个族群的不同的个体都和皮埃尔·博纳尔联系在一起。比如,他在讲杰伊·德费奥那幅巨大的《玫瑰》的时候,这样提到“到那时,这幅画因为不断堆积的颜料,重量已接近一吨。我完全不清楚德费奥对博纳尔有多少了解,但博纳尔碰巧也花了很多年的时间画一幅玫瑰,这幅构图不平衡的画作就挂在勒卡内小屋的楼梯附近。”再比如,他在讲夏洛特·萨洛蒙的时候,会写到“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夏洛特和博纳尔碰巧当时都在法国的南部。在外部的世界四分五裂的时候,他们在进行创作,从很多方面来说,夏洛特和博纳尔的作品有天壤之别,但是他们共同的隔世的状态给他们的作品带来了灵感,他们对艺术调和和纷争的力量的信心为他们的作品提供了支持。”还有,他写到肯定是作者本人最熟悉的一位艺术家菲利普·珀尔斯坦的时候,让后者亲口说出,“我学会了这样的技巧,一部分是通过观察博纳尔的画作,看他的图案复杂的墙纸是如何和他的人体争夺观众的注意力。”
不过,大家不必紧张,这本书并非是对一类艺术家和一种艺术观的理论性的艰涩思考,也不是情绪化的抒情。这本书还更为亲近的告诉芸芸众生另外一种将人生带出艺术意味的方式,这种方式包括你可以花费一辈子时间去收藏灯泡,也可以像个孩子似的在口香糖机器里找寻到乐趣。这一切都是作者不断强调的去发现“近在眼前”的艺术,这些零零总总的兴趣,被非常宽容地包裹进来,在于作者是一个有着如此古典艺术观的人,他说,“艺术应该被看成这样一种东西——它可以让我们每天的生活变得更加开阔,并且能教会我们更敏锐地感受生活。艺术并非全然地无所秉持或无所顾忌。好的艺术能使我们的境界得到提升。”作者自己的兴趣自然不能流于那种孩童的趣味,虽然他完全能够在艺术评论工作中找到类似孩童般的兴奋点。比如,因为珀尔斯坦周而复始在每周二开始绘画工作,而他因此可以在每周打破自己在电脑前工作的束缚的开心心情,就异常生动地传递出作者内心的生活趣味论。
我们在极为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保持一种对艺术趣味的兴奋,由此来激发迈克尔·基默尔曼所最终强调的“朝觐”性质的艺术追求,这种朝觐在于用一辈子时间去置换,也在于如同登山者对山峰的美丽和崇高的发现。山峰对于只是把它看成交通阻碍的人来说,并无一点美丽可去欣赏,只有人类有了内心审视自我的需求时,这外部的山峰才化为风景,因为风景只是自己人生的注脚而已。迈克尔·基默尔曼非常惋惜数码相机的即时删除的功能,这个功能使得他觉得丢掉了生活中可能会被保留下来的“趣味”和“碰巧的杰作”,我而更以为其实是这个功能让普普通通的拍照者在自我审视时刻到来之前,就把一些包含着丰富可能的瞬间删除了。
人生在删去可以被观察和审视的瞬间后,就是一堆日复一日的相似时间,它们乏味到我们难于记忆的,我们把它不屑地称为“平常的日子”。其实,日常生活流淌走的那些时光会团聚在另一个世界嘲笑我们不自知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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