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人的和合
——周鹏生山水雕塑评析
中国艺术研究院、雕塑研究方向博士 滕小松
山,似人非人;人,似山非山。
雕塑家周鹏生勇“山”与“人”这两个习以为常的物象建构出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雕塑样式。更确切地说,他把“山水”与“人体”化合出一种司空见惯却又司空见怪的“山水雕塑”。山与人在“和合”与“融合”中,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感和谐。这种因“山即人的抽象、人即山的抽象”而生就的“天人合一”的雕塑新境,便不仅带有突破雕塑概念界限的意味,也具有敞开雕塑艺术篱栅的意义。他认为传统文化的存留、人文精神的物化、自然物象的组构以及生态意识的凸显所进行的“十年辛苦不寻常”的雕塑实验和艺术探索,无不触动我们的神经:他到底是从怎样的中国山水雕塑的历史脉络中剥离出来的?到底是以啥样的中国山水文化的精神理念来武装自己的头脑的?又到底是用怎样的中外文化的优势基因化合出雕塑艺术的新质的?这样来寻根问底,其实就不只是对周鹏生山水雕塑作出个案性的探讨与研究,更是在中国山水雕塑的宏观性把握与观照中去打量周鹏生对中国山水雕塑历史的寻绎、对中国山水文化理念的思索和对中国山水雕塑样式的探索。
周鹏生山水雕塑的历史渊源
周鹏生的山水雕塑并非从天而降,而是从中国传统雕塑大道中剥离出一条蹊径,进而踩着现代文化的审美节奏所踏出来的一片艺术风景。
实事求是地说,中国传统雕塑的艺术长河中早就漂动着一股与山水诗或山水画相对应的山水雕塑的潜流。只是因了这股潜流常常处于建筑、园林和雕塑的边缘地位而没能显明地进入主流雕塑的历史视界,也就没能像绘画中的山水画和文学中的山水诗一样灿烂地辉映在中华文化的历史天幕上。但谁敢否定中国建筑和园林中堆砌垒造和现成置放的假山就是中国山水雕塑的传统样式或艺术雏型?
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园林叠石和山石盆景等假山式的传统山水雕塑滥觞于西汉,历经魏晋、隋、唐、宋、元的传承而盛于明、清,至今方兴未艾,眼下不少民间艺人也还在为宾馆、公园、城镇街道垒砌或置放假山。在一代一代的艺术创造与传承中,自然的山水不仅是人们垒砌或截取山水的原料,而且是人们表现或再现山水的素材。
倘若有人硬要较劲说这种用自然山水来范山模水的假山只是一种潜在的雕塑的话,那么唐代杨惠之以捏塑的手段塑造的“山水塑壁”和宋代郭熙用塑与绘相结合的手法创造出来的“山水影壁”应该称得上是十分鲜明的山水雕塑了。可以想见,中国传统山水雕塑的历史文脉无论是潜在的还是显明的,都未曾断绝。
周鹏生山水雕塑的探索显然是沿着中国传统山水雕塑的历史脉络采用剥离式的演进方式拓展开去的。他坦言:“我的山水雕塑是对传统山水雕塑(假山雕塑)的传承和改造。”
周鹏生的艺术选择是十分明智的,因为中国传统山水雕塑的发展脉络本身就有着较强的惯性和惰性,要相推陈出新,只有从传统形态中剥离出来,才能在现代文化的语境中真正的实现脱胎换骨的更新。
周鹏生山水雕塑的文化理念
正如中国的“山水画”与西方的“风景画”不只是符号概念的标示,更示精神理念的标举。
中国最早的哲学著作《周易》用艮卦作为山的符号,并通过朴素的观物取象和万物交感的辨证思维方式为后世确立了山水文化的基本精神理念。艮卦是《周易》中最基本的八卦之一,是构成世间万物的八种基本物象之一。艮卦与其它七卦组合成六十四卦中的卦象。我们从艮卦参与组合的卦象中可感悟到先民们对山的最基本的审美感受和哲学思考:山是丰产饱满、肃穆静谧和巍然高贵的象征与隐喻。
在《周易》的理性精神光芒之下,数千年来的哲学家和艺术家沿着儒释道的精神向度赋予自然山水一定的精神理念——
《论语·雍也》:“智者乐山,仁者乐水。”
《淮南子·地形训》:“山仁,万物生焉,故为积德。”
阮籍《达庄论》:“山静而谷深者,自然之道也。”
孙绰《庾亮碑》:“方寸湛然,固以玄对山水。”
郑板桥《原诗·外篇》:“天地之生是山水也。”
……
怪不得,宗炳当时所提出的山水“以形媚道”与“以神法道”,并没有让人觉得深奥难懂,因为人们的神经中早就被历史老人安上了“山水”这根“弦”。
辨证地说,人们由山至道的感知方式是双向的——一方面,从山水中感悟到“道”;另一方面,人将自己体会的“道”外化到山水中。这种双向方式正如宋人罗大经所言:“大抵登山临水,足以触发道机。”其实,由山至道“触发道机”的哲学基础早就孕育在《周易》的基本哲学思想之中了:观物取象,万物交感。中国哲学史上“天人合一”与“和合为美”的思想源头也潜隐在《周易》之中。
可以说,山水是中国文人们探求世间之道的重要途径,是他们穷其一生追求的道的化身与象征。中国文人们这种与生俱来而又根深蒂固的恋山爱水的情结和范山模水的行为,牢牢地维系着中国山水文化的精神理念。
周鹏生就是以“天人合一”及“和合为美”的精神理念来敞开自己的审美心胸的。正因为这样,在他看来,山水通人性,山水有性情。他的山水雕塑即是人与自然的结合,是“天人合一”的“和合之美”。
山水如人,人如山水。
周鹏生山水雕塑的艺术新境
周鹏生将自己的雕塑探索和艺术追求比作“一个没完没了的梦”。他从群峰环绕的艺术天地里寻找突围的路,企图整合多种美学要素和多种艺术形式以抵达山水雕塑的新境界——用雕塑的方式对天人关系作出现代阐释。
他的山水雕塑可谓是人体结构与山水形相的“妙合”。人随山形,山附人体。山与人“体用不二”,达到朱熹所谓的“天人一物,内外一理,流通贯彻,初无间隔。”周鹏生不拘泥于人体的自然结构和山水的原生形相,有意弱化人体的头,强化人体的腿,丰富人体的胸和臀。团块的起伏、疏密以及空间的深浅远近共同构成艺术造型的基调和韵律。
周鹏生的山水雕塑也可说是自然力量与人为功夫的“共谋”。他把水蚀与风化的天然妙处渗透到塑造与加工的人为迹象之中,也就是说,他在师法自然的同时升华心源,从而塑造心人中的山水。因此,他的山水雕塑从本质上说是一种塑造和创造,而不是一种类似奇石与盆景的发现和发展。要实现上述所谓的人体与山水的“妙合”以及天趣与人为的“共谋”,至少需要创作主体具备两方面的开掘能力——诗意的想象力和思想的穿透力。眵意的想象力能让他在形的塑造和开掘中赋予山水刑相以美的结构、美的空间和美的韵律,而思想的穿透力会让他在工业文明的背景和氛围中了焐山水的精神价值和生态意义。这两种神力助长周鹏生的山水雕塑超越了传统假山式的山水雕塑模式而拥有诗化的意境,并唤发出现代的思想光芒。
豪无疑问,追求诗意并深化思想,是周鹏生实现中国山水雕塑现代转型的重要杠杆。
为了“梦之延续” 和梦的飞翔,周鹏生正凭着诗人的感性力量和哲人的理性力量推动着杠杆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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