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雕塑”成艺术

“黑祥子”李清华卸装照。

　　活雕塑什么样？以前没出过国的人不知道，更体会不到他们的真作假时假亦真。1999年12月在北京新东安市场庆祝开业78周年的庆典上，人们不仅首次看到了活雕塑的“黑祥子”，而且被它独有的艺术魅力征服。此刻，上穿着对襟袄、下套免裆裤，拉着洋车大步奔走的“黑祥子”，正纹丝不动地定格在广场上。他的衣服和皮肤是黑铜色的，衣服折缝、人面两颊、鼻尖、耳朵轮廓处泛着铜黄色，两种“很岁月”的颜色，让人迷惑了：这个“黑祥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转年，这个“黑祥子”再次出现在王府井首届国际啤酒节上时，时任北京市市长的刘淇笑着称赞说：“这个"黑祥子"的确真假难辨。 if(window.location.href.getQueryString("ip")==null) Loc=sohu_IP_Loc.substr(0,4); else Loc=window.location.href.getQueryString("ip"); ”接着中央电视台、《中国日报》、《北京青年报》等新闻媒体都做了报道，称他们的表演惟妙惟肖。

　　岁月匆匆，一晃几年过去了，北京许多人都知道了那个前剃光亮大脑门，后缀齐腰大辫子，目光呆滞满脸黑灰的活雕塑“黑祥子”，却没多少人知道谁使雕塑活了。直到今年8月北京市文化局重奖50个民间艺术团，“黑祥子时空艺术团”榜上有名；北京奥组委专门借调了“黑祥子时空艺术团”到奥运公园表演，作为艺术团的创始人、团长和艺术总监的李清华，才真正引起公众的注意，才知道他是从河北邢台来的农村小伙儿。

　　有人说李清华挺幸运，他的经历怎么听都像是个童话。到底是不是童话？李清华心里最清楚，感受最深刻，所以在讲自己这个“童话”时，他的眼里总有打转的泪水，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

　　文/本报记者 周莲娣

　　没有童话只有梦

　　没人愿意我愿意

　　没法归类我独类

　　没有童话只有梦

　　“没有童话只有梦”，是李清华说的第一句话。他说自己一个摸着土坷垃长大的孩子，从立起个儿那天起，就帮着家里打草、拾柴，哪知道谁是安徒生谁是格林？谁是白雪公主、谁是骑鹅旅行的尼尔斯？儿时的梦是娘终于包了带肉的饺子，蒸了白面加糖馅的馒头，爹从镇里给他买一把塑料小手枪……

　　真正有“梦”那年，李清华已16岁了。当时他看了一部电视剧，讲的是一个农村青年当了明星，不知为什么心就“咯噔”了一下子，从此故事像在他心里扎了根，然后窜出了小苗，长出了枝叶，占满心房。到了17岁，想去当兵没成，征兵的人说他年龄不够。北京有招保安的问他去不去？他不想干保安，但北京很有诱惑，电视剧里当明星的那个农村小伙儿，开始就是在北影厂门口蹲着。论形象他还不如自己，指不定自己将来就能比他强。于是再也忍不住了，“娘，我想到北京当保安去。”他说当时要走的那个劲儿，甭说父母拦不住，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把腿打断了，他爬也要爬出去。那年揣着几十块钱路费离开了家乡，他奔着“梦”去了。

　　干了8个月保安，李清华越干越烦，“不行，我得当演员。”好几个晚上他睡不着，翻过来倒过去地琢磨这档子事，偏偏这时他又从一张小报上看到保定易县“正义影视培训班”招生的广告，广告说速成培训班能圆普通人的明星梦，李清华一拍大腿，“就上这个班”。上培训班不难，难的是一千元报名费从哪来？想到这他不由地叹了一口气，盯着天花板恨不能有钱掉下来。女朋友来找他，见他愁眉不展两眼发直，不知出了啥事，问明白后笑着说：“不就一千块钱吗，我先借你上培训班。等你当了大明星再还我。”时至今日，虽然这位女朋友已离他而去，但他依然认为没有这一千元的支持，就没有他今天的成功。

　　李清华上了6个月的“正义影视培训班”。培训结束时，老师对他们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从今以后就看你们自己的了。”回到北京，两手空空的李清华直奔北影厂大门口。到了那一看已经蹲着一片人了，男女老少都说是等着当群众演员的，有的等了好几天了。“别人能等我也能等，要不那一千块钱学来的玩意儿不就糟践了。”李清华一边想一边找了棵太阳照得着的大树，挨着树根蹲下了。“一蹲就是好几天，那时还挺自信，凭自己1.80米的大个儿，浓眉大眼的壮汉形象，怎么也能轮上一两回群众演员。可是那几天他除了蹲着还是蹲着，从北影厂里出来的人连瞅他一眼的都没有。”想起当年这些事，李清华忍不住眼圈红了，他还清楚地记着那时肚子咕咕叫，两眼冒金花，蹲着都晃的感觉，还记得在心里嘲笑自己：这回找着演穷人的感觉了……

　　见李清华又摇晃着回来了，好心的房东知道今天他又没“戏”，不仅没跟他要半年的房租，还关切地问了几句，这几句把他安慰得直想哭。肚子里没食，想睡也睡不着，李清华不得不走进不远的那个小卖部，“没吃饭吧？我还给你留着包子呢，趁热快吃吧。”店主高大哥笑着把他拉到凳子上，顺手递过一副筷子。饿急了的李清华连谢字顾不上说，一口气把盘子里的包子全吃了进去。这是第几回赊账了，此时李清华自己也说不清，只知道赊了至少一千多块了，他惭愧地低下头。看出李清华的不自在，高大哥主动给他找了个台阶：“甭那么在意，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大哥相信你今后一定能干成大事，到时你不给钱，大哥上门要。”“大哥，冲您这话，我李清华非得干出点名堂来。”

　　不能不佩服李清华那股“艮”劲儿，在北影厂门口许多人蹲得不耐烦走了，少数死也不走的人里有他。那时一个月等着几回当“群众”，对他来说已是相当知足了，尽管当“群众”的报酬不够一个月吃饭的，更甭说买张票在电影里找找有没有自己，但他还是无怨无悔。一晃三年过去了，机会终于来了，北影厂拍《空镜子》，剧务冲着蹲着的这片人喊：“有愿意剃头的吗？”不知是别人没反应过来还是他们不愿意，李清华“噌”的一下站起身，高喊“我愿意”！剧务把他带到导演前，导演指了指镜头前的椅子让他坐下，这时他才知道电影里有个剃光头的情节，演员不愿剃光头，他替演那个被剃的。镜头顺利完成，导演很满意，给了李清华两份钱，一份是剃光头的20元补偿，一份是群众演员20元出场报酬。接过这40块钱，李清华百感交集，因为这是他在镜头前时间最长的一次，虽然一照镜子他差点认不出自己。这之后，李清华又演了多次或有一句台词或一露脸就死的角色，比如演《蓝色妖姬》里的记者，上场就被抓进监狱，然后立即处死。

　　李清华说那三年，他戏演得不多，但结识演戏的人不少，也没想到真正属于他的“戏”，是剃光头开始的。为纪念这个特殊的开始，他至今还留光头。

　　没人愿意我愿意

　　李清华说在北影好歹混了三年，跟不少演员人不熟脸熟，所以1999年演《蓝色妖姬》时，剧中一位专业演员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有个活儿你挺合适，愿不愿意干？”“跟演戏沾边吗？”“沾点边，但跟咱现在演的这种不一样。”“只要跟演戏沾边就行，说吧，什么戏？怎么演？”这个问题李清华把对方问住了，他也说不好那属于什么戏。说是戏吧，演员却不能动，说不是戏吧，又跟演戏一样，“行啦，你也别问那么多，到时自然就知道了。”

　　这是什么戏呢？就一个姿势哪也不能动，眼珠子不许转，眼皮子不能眨，老师说这是行为艺术的一个支派——活雕塑，起源于西方国家。通过真人涂绘，达到雕塑的逼真效果，配以肢体语言，向人们展示艺术内涵。是艺术咋没有专业演员呢？李清华纳不过闷，但练了几天他明白了，哪个专业演员也受不了这个苦，一站少说一个小时，多则几个小时甚至半天。老师告诉他从进戏那刻起，你就不是有生命的人而是一尊雕塑。李清华第一次表演前，涂颜色的、制服装的、设计动作的五位老师忙活他一个人，等老师们全鼓捣完了，他拉着人力洋车，微微歪着头，两眼斜视前方，叉着腿做出跑动的姿势站在镜子前时，自己都傻了：李清华哪去了？！

　　李清华首次亮相在北京地坛的春节庙会上，他记得当时不少人看着“雕塑”说：“这个祥子雕得可真好，跟真的似的。”“亏着是个雕塑，要不然祥子穿得那么少，这寒冬腊月的还不得冻出毛病来。”“为嘛说这尊雕塑跟别处的不一样呢？他的动作自然不僵硬，眼里有光泽所以很生动。”就在人们指手画脚地评论时，李清华觉得鼻子发酸，他心想坏了，一流鼻涕准“穿帮”，果不其然，一位大娘笑着说：“看这天冷的，把雕塑的祥子都冻得直流鼻涕。”周围的人也纳起闷来：这个雕塑怎么还会流鼻涕？一传十，十传百，庙会有个会流鼻涕的雕塑，迅速在周边地区百姓中传开了，想不想逛庙会的都跑这来看看新鲜。

　　这个“黑祥子”，让李清华“火”了小一年，也让不少北京人知道了什么是活雕塑。但这种行为艺术毕竟不同于其他艺术，有相对完整的情节故事，有动静结合的表演形式，有音响灯光的辅助配合，最初时它只能展示一个瞬间或一个场景，对观众来说有想象的空间，没有直观的变化，所以就有很大的局限性。他说小“火”了一阵后，北京似乎把他忘了，很少有单位请他去表演。这时，打造他的那几位专业老师撤了，人家有单位托着回团该干啥还干啥，留在“旱地”上的只有他自己。咋着也得有饭吃啊，这是李清华当时面临的最大问题，于是他带着祥子的全部“家当”，到一茶馆毛遂自荐。白天站在茶馆门口当“拉洋车”雕塑，晚上跟别人一起给茶馆加个表现老北京市井风情的小节目。一站一天，一拉一年，茶馆里的人有人叫他“清华”，有人喊他“祥子”，喊这两个名字他都答应，他觉得自己既是清华也是祥子。如果日子这么顺顺当当地过下去，李清华也知足，可是一年过后茶馆里其他演员不干了，说李清华抢“活”儿，有他在，我们都不演了。“他不是活雕塑吗，撂哪一戳不行？”茶馆老板无奈，丢卒保车只能让李清华离开。此时，李清华欲哭无泪，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让雕塑“活”了，可活雕塑却让自己“死”了？

　　又没有了饭辙，李清华说不怎么难过，难过的是又失去了展示活雕塑的舞台。这时北京有一饭庄的老板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在饭庄门前“卖口”，“行！”李清华二话没说跟着走了。所谓“卖口”，就是一个人指挥另一个表演各种滑稽有趣的生活小片段，吸引路人注意，为饭店拉生意。在这干了一年，他没少给饭店拉客源，同时也给饭庄带来不少人气。远离了妒忌是好事，可是远离了艺术难受，虽说这其间也时长补短的有人请他“客串”活雕塑的表演，日子也比过去宽裕了不少，但他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见他整天闷闷不乐的样子，女朋友问他：“你一个从农村来的人，混到这份上不错了。打算怎么着，还想戳个团是吗？”说完“白”了李清华一眼摔门走了。女友说得不错，李清华的确想自己组团，他知道仅凭自己到哪哪演一回，根本形不成气候。只有组织一个活雕塑表演艺术团，人们才能认可它，才能不断发展壮大这门新兴的艺术。

　　李清华试图说服能干的女朋友跟自己一起干，但对方问他组团的钱从哪来？你拼了几年才存的那点钱够干什么的，别瞎折腾了，别再过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女朋友的态度很坚决，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这让李清华很失望，后来俩人又激烈地争吵了几回，各不相让的结局只能分手，女朋友给他留了一万块钱，到南方闯天下去了。房间里又变得空空荡荡，从早晨坐到天黑的李清华终于下了决心，他猛地一捶大腿：豁出去了，顶不济再回北影厂门口蹲着，再不行到建筑工地扛钢筋去，都干过的活儿有啥可怕的。人这辈子想干的事让自己耽误了，死都不闭眼。决心已定，李清华反倒踏实了，“当”的一声推开门，走到马路边的面摊上，冲着小伙计喊：来两碗面！

　　没法归类我独类

　　怀揣着仅有的一万块钱，李清华走进工商局大楼。在办执照的地方，对工作人员说想注册成立活雕塑表演艺术团，对方一边笑一边摇头，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你想注册的艺术团我不知道该往哪类里归。”“您说得也对，活雕塑表演艺术的确在全国都没有，哪来的类？您让我创一类，看我们行不行？”“这样吧，我们研究一下，一有结果就通知你。”他的执著感动了对方。

　　李清华说当时的想法特“铁”，尽管没能一下注上册，但活雕塑艺术团他是办定了，而且坚信会有良好的前景。了解李清华的人说，他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从开始涉入活雕塑这一行起，就把全身心都投了进来，油彩涂满全身一涂就是一天，谁干？一个姿势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眼不能眨尿不能撒，谁干？天多冷多热都得穿有涂料的硬邦邦的演出服，冬天冻得摸哪哪没知觉，夏天热得脚下湿一片，谁干？他全干了，而且心甘情愿地坚持了这么多年。人有这份毅力，什么干不成！夜深人静时，他不止一次问自己：李清华你是不是有病啊，受这份苦哪辈子是个头？为啥你就不回头呢！问着问着，不知什么时候泪水流湿了枕巾，可梦还是活雕塑这码事。他知道自己没救了，活雕塑艺术是他生命里的生命。

　　尽管活雕塑表演在我国还没有可归属的艺术门类，但工商局的许多人知道李清华，也看过他在各种场合上的表演，最后商量把它列入民间艺术类。就这样，2006年李清华终于如愿以偿地把中国第一个活雕塑时空艺术团成立了，冠名为“北京黑祥子时空艺术团”。别的艺术团招生喜欢找“不安尾巴也是猴”的人，恨不能个顶个的精，但李清华不一样，他专找农村来的年轻人，越老实越踏实越好，他比谁都了解活雕塑艺术的特性。别的艺术要求演员把角色的生命在自己身上体现，活雕塑艺术需要演员把自己的生命凝固在角色中。要做到这一点最重要的是“定”力，既能“定”住时空，也能“定”住自己，一旦进入角色，从神态到体态保持在某一瞬间，周围发生的一切与你无关……

　　有人以为活雕塑表演有什么可难的，不就是不动嘛。但一试才发现，不能动比什么都难受。身体一动不动好歹能挺一会儿，可眼也不能眨太残酷了，那是生理的需要啊。“生理上的需要可以用心理去抑制，当你把活着的自己完全从心里忘却后，许多做不到的事就能做到了。”李清华的这番话在行外人听来挺“神”，人怎么可以忘却自己？但当看到李清华和他团里的演员们，在表演中确实把自己“死”在雕塑里时，就能理解这种“神”话就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硬功夫。李清华的父亲也想把自己“雕”好了，跟着儿子表演了几回自己以为不错，没想到儿子却说不行。“为啥？表演时我根本没动一下。”“不动您做到了，但您的动作不自然。您没看见真的人物雕塑动作都是最自然的吗？活雕塑艺术的魅力是以真乱假，您的动作不自然，给人的感觉就是真的。”李清华说什么也不让父亲再上场了，老爹不服气也没辙，一气之下回老家了，临走时给了儿子一撇子：行，你小子长本事了，连老爹的账也不认。

　　为了活雕塑，李清华什么都不认只认艺术。从服装设计到涂料选择，从油彩调制到动作安排，从道具搭配到场地效果，这一连串跟活雕塑有关的事，他都仔细琢磨反复试验，摸索出一套方法：中国传统人物涂黑铜色“逼真”，西洋风貌人物涂金黄色“抢眼”，现代生活人物涂银白色“时尚”，特定个性人物涂彩色“抓人”。

　　如今，李清华可以根据客户的要求随时变化雕塑造型与色彩颜料。中央电视台梅地亚的新闻发布会上，他们是主席台旁金光闪闪的欧洲先生与小姐。汽车展览会上，他们是各品牌车边白石膏的成功人士。青岛海滩上，他们是蓝色的美人鱼小姐。最新电子产品展示会上，他们是光头银装的未来战士……这一尊尊活雕塑给人们带来极大的兴趣，他们无法相信眼前的雕塑是“活”的。

　　把活的变成“死”的，是活雕塑艺术的特殊魅力；把“死”的变成活的，是活雕塑艺术的特殊功能。走到今天，李清华说他不仅感受了这门艺术的独有光彩，而且找到了它的广阔发展空间。它既可以走上舞台展示不同场景，也可以走上社会烘托节日气氛；既可以走进商场参与产品展示，也可以走进不同会场丰富主题活动……可以说它能与任何形式的活动相结合，用它的艺术美为别人锦上添花。李清华说的没错，前不久津南小站练兵园开馆时，他们这些穿越了时空的“中国新式军人”让人们兴奋不已，纷纷上前与他们合影。

　　有人说活雕塑的艺术美，美在一个字“假”字，但如果面对活雕塑，你会发现它的美又怎是一个“假”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