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以往的大型作品不同,这一次,林天苗选择了体量较小的形式,材料仍旧是棉线和丝绸北京东郊宋庄,艺术家林天苗的工作室内,十余名工人井然有序地忙碌着。整齐的工作台前,有的工人在用棉线缠绕线团,有的则埋首穿针引线,将一丝一丝淡金色的头发绣在丝绸上。这些工人来自周边的村庄,最长的已经跟着林天苗干了八年,朝九晚五,一个月下来可以拿到800元左右的薪酬,一位正在缠线团的工人告诉记者,自己“喜欢这份工,安安静静地干活,收入也不错”。
7月26日,林天苗装置作品展将在798艺术区“长征空间”拉开帷幕,林天苗继续用棉线、毛发和丝绸等具有“个人图式”性质的材料进行创作,借此表述自身在近两年间的生命体验。
角落里,一件已完成的装置作品蒙着白色丝绸。掀开丝绸,大大小小的管子缠绕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一尊圆润的女人体雕塑以菩萨坐相安然落座于纠结的线条和瓶瓶罐罐间,丝绸的华美又让工业瓶子产生的窒息感充满诱惑,放置雕塑的圆形台座是倾斜的,但不会倒下。
身旁的林天苗,像一个孩子似的认真地问:“你看到了什么?”旋即又陷入一团沉默。
林天苗依然无从解释自己的作品,只能给一个抽象的回答:“这些作品是我两年来经历的‘中年危机’的反映,我今年46岁,孩子、丈夫不再像过去那样需要我了,与社会也越来越疏远,就像一个忽然被甩出磁场的物体,没着没落的,不安,惶惑。”林天苗说:“艺术是对不可言说之物的言说,但凡找得到语言的对应形式,便不需要视觉的表达了。”
与以往的大型作品不同,这一次,林天苗选择了体量较小的形式,但这增加了作品的难度,“因为人在观看大于自己身体的事物时,是仰视的、粗略的,而观看小于自身的事物,则用俯察的态度,小的作品更难控制,要细和准,否则就散了。”此时的林天苗像是熟练的手艺人,可以讲述作品制作的过程和要点,却讲不出它的象征意义与确切的信息。
1986年随同丈夫王功新前往纽约,在纽约进入纺织业,做图案设计师,纽约的生活艰苦但纯粹,在那里,林天苗选择成为了一名艺术家。1994年回国后,林天苗开始以棉线为材料,创作了装置作品《缠,再剪开》,2002年,与丈夫王功新共同创作的《这里?或那里?》为林天苗赢得声誉。林天苗说,自己不喜欢谈论社会话题,“因为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创作从个人经验出发,“现实、记忆、历史和文化投射于个人的经验,统统都放到某一时期的作品里了,自己的创作没有一个母题,想有,但不是一个,而是不断生成的体验。”
日常而唯美,材料纤细但尖锐,带着强大的隐逸的力量。批评家们读解林天苗的作品总绕不开这样的评价。林天苗说,隐逸是一种记忆,童年跟随被下放的父亲在不安中度过,父母的离异让这个世界在她心底里变得更加不可靠,但性格的原因让她从小学便学会如何安静地度过。“母亲让我擦干净一辆自行车,我便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擦洗”,诸如此类的小事,让人很容易看见与今天林天苗的创作相关的个性“底色”。她迷恋那些个人可操控的活动,与零件和构造有关的活动。
林天苗说自己一直害怕参加艺术家的聚会,有时被邀请参加学术研讨会,也是格格不入的,“听人们谈论艺术的时候,我也很激动,但同时我也觉得虚伪。我能辨别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辨别言论之中的含义和目的,但绝对没有反击能力。”
记者:我们还没有找到一套洞悉艺术家内心世界的方法,却对此乐此不疲,一个普通的办法是回到她的童年。你的童年对你的人生有怎样的影响?
林天苗:童年对一个艺术家的影响几乎是致命的、决定性的。我从小害怕集体活动,我的生活永远是逃逸性的,永远不会随大流,愿意看别人不想看的东西,愿意了解大家都忽视的事物。加上父母离异,让我觉得感情是不可靠的,只有自己是可靠的,但后来发现自己也是不可靠的。你的内心总在改变,对事物的认识也在不断地改变,这种不安一直伴随着我。我的童年在山西度过,山西的风物中有种很悲壮、苍凉的气质,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人的原创力极其旺盛,诉说和表达的欲望很强烈。但同时山西人又很保守,不是“急转弯”似的思维,骨子里很本分,也很细致。
记者:你是1986年去的纽约,1994年回国,纽约给了你什么?
林天苗:纽约是一个让人变得专注的地方,打个比方,如果你是一把钝刀,它也能把你的力量使出来,因为在那儿,只有使出300%的力气才能生存下来。那样的社会,一个人可以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确立自己的人生目标,比如到50岁你要成为什么,而这中间你需要付出什么,一切都是基本明晰的。不像今天的中国,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力很大,今天干这个,明天干那个,是“脑筋急转弯”式的生活方式。
住在纽约的艺术家的创造性体现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比如从街上捡一凳子,根据自己的喜好改得面目全非,他们不断用自己的方式和语言改变和创造着生活。我们在纽约住的楼下有一间小餐馆,你每次去都能给人一些惊奇,它的菜谱、桌子、椅子、盘子、碟子、烟灰缸都在不断变化。那个老板太有意思了,他每天不是在琢磨菜谱,就是拿着电锯改什么。他并不是在做什么伟大的艺术,但是他的生活中充满了创造性。
记者:你似乎醉心于一个漫长的手工制作的过程,这个过程对你的作品产生了哪些影响?或者说,如果压缩你制作的时间长度,作品便是另一种结果。
林天苗:做作品之初,我更多的是直觉式的思考,对于作品的最后完成形式没有清晰的概念。整个创作过程同时也是一个不断积累经验的过程,你更丰满了,但是又更简单了。我通常会找到一个自己可以操控的方式,与我的生活相关联,同时又是我的技术能够达到的方式,只有在一种纯熟的技术中,才能抛开技术,进行思考和创作。
在一个相对漫长的制作过程中,通常伴随着简单、重复的劳作。因为简单和重复,促使人进入一种冥想状态,思考一些更纯粹的问题,发现更本质的东西,比如我体会到的事物是什么?我需要的生活是怎样的?诸如此类。我向往越来越简单、纯粹的状态,通过不断地调整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成本,来接近纯然、安静的艺术创作,但每个人都是很虚荣的,总是在各式各样的不安中工作,有时劳动可以让脑子处于暂时的空白,也算是休息。
记者:1995年以后,你的很多作品使用了“白棉线”、“丝绸”这些元素,成为了一种“个人图式”。现在有一种看法,认为一个艺术家成功的捷径是“找到你独特的材料”,是这样吗?
林天苗:材料的选择既是偶然也是必然。艺术家长期使用一种材料或形式,有的时候可以说是艺术家成功的一个捷径,但艺术家个人的语言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而是要通过很长时间的积累。我选择棉线与自己的亲身经历有关:小时候,大人们就是用这种白棉线缝被子、织毛衣、织手套,妈妈让我帮她缠棉线,站在那儿架着线,一站就是一小时,这对五六岁的孩子是特别深刻的印象。
在美国呆了七八年后回国,我发现找不到以前的生活痕迹了,人的生活方式整个变了。有一次偶然在一个工厂看到这种棉线,就对这个东西非常敏感,于是开始尝试用它做作品。制作棉线的过程能使我安静下来,使我思考很多问题。但最后棉线本身在我的作品中已不重要了。比如2002年上海双年展,我用的也是线,但线的意义和我当初想的已完全脱离。后来我又不断地在使用丝绸,是因为我发现它的表情很多,涵盖面很广。我不认为材料对于艺术创作有多重要,我现在用棉线和丝绸,没准明天我又可能去做video,重要的是艺术家的体验和观念。
记者:你判断艺术的标准有哪些?
林天苗:我自己判断一件作品遵循三个要素:首先视觉质量是优异的,其次观念超前,再则是多面性。我希望自己提供的价值是前所未有的,但现在做的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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