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没人做这件事
人物周刊:您的朋友认为您“不仅是将中国当代艺术推入国际舞台的第一人,更是最后一个人”,您是否认为您是这一领域的行业推手?
乌利·希克:不是我刻意寻找或承当这个角色,而是30年前没人做这件事。中国的当代艺术家们有很多思想要表达,想被更多人理解,可惜当时无人问津,我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他们的很多作品独具魅力,反映出的文化是世界性的,是在一个特定的、重要的时刻所诞生的一系列作品。我想,我应该帮助他们。
另外我要强调,“推手”是一个非常中国化思维的概念。作为来自瑞士小国的我,从没想获取或追求这种权威称呼,从来没有。
人物周刊:1979年,您刚刚来到中国,是什么契机让您关注到这一领域?据说,您个人的经历十分丰富,这对推动中国当代艺术有何帮助?
乌利·希克:早年我当过一段时间的运动员,曾经吃苦耐劳,对我以后的事业不无裨益。
1979年,我被公司安排来中国谈合资,当时我还是一家电梯公司的CEO,中国大门尚未向世界敞开,还没有“合资”这个说法。我呢,也是没准备就来了,对中国了解不多。
当我和人谈判时,我意识到,我必须学习,必须了解这个国家。当时的情况是,你作为一个外国人来到中国,你永远只能看到事实的碎片,或一小部分。因为你不是单独行动,身边总会有不同的人陪着你去参观,他们仅仅让你看到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事实。
这样对中国的认识无疑是片面的。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从艺术的角度来认识中国的原因。艺术对我来说,是一种认识中国的工具。
我花了不少时间与精力,去直接认识那些艺术家,看他们的作品,我认识到了艺术家在中国的地位。其实应该不光看到艺术,更要发现艺术背后蕴藏的深意。它们是有纪录性的,记录了中国某阶段的现实。
同时,我又能站在不同视角,去回望西方艺术,这样有别于一些只知道中国当代艺术或西方当代艺术的收藏家。这两者结合,特别重要。
没想到投资,没从事买卖
记者:据说您在收藏作品的过程中,也遇到过挫折?
乌利·希克:准确地说,我是1995年开始收藏的。来中国前,我一直在关注世界上最新最有意思的艺术品,沉迷在西方艺术的最前沿。后来我做了驻华大使,瑞士Z/F并没有让我做这件事,中国Z/F也可能阻止我做这件事。要知道,当代艺术在当年的中国,是一项地下活动。虽然我怀着强烈兴趣,但也必须非常小心,我可不能拿我的工作去冒险。
没人知道艺术家们在做什么,也无从知道好的艺术家在哪儿,能看到的全是官方的东西。
最早时,宋庄的艺术家群体还不存在。我到上海、重庆、成都,或更小的城市去寻找。也许去10次才发现一个比较好的艺术家和有价值的作品。我直接上艺术家家里,看他们的画作,起码看了1000个工作室,这种感觉想想就很枯燥,投入的精力太大了。
现在很多人都在投资中国当代艺术品,当时可没人敢做。朋友们知道我带着钱来中国做这事,都说我疯了。
记者:您认为自己在具体的收藏过程中,有很敏锐的商业嗅觉吗?
乌利·希克:曾有中国人认为我很有投资眼光,在艺术品便宜时进入。但我不这样看。当时我只是怀着一种艺术憧憬,没想到投资,没从事买卖,不是在进行商业行为。即使当时有投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我喜欢的艺术品。
记者:据说您在收藏时有一套“理性的逻辑”?在收藏之初,您依据什么标准来判定作品的价值?
乌利·希克:如果站在全球眼光,当时一批艺术家的作品并不是前沿的。但我不能单纯站在西方人的角度来看中国,我要从中发现他们在特定时期的思考方式。
记者:您收藏的第一幅作品是什么?您比较喜欢哪些艺术家的作品?
乌利·希克:我收藏的第一幅作品是一个无名画家画的。
我也很难回答比较喜欢谁的风格。
不应由一个外国人来决定中国艺术品的好坏
记者:1998年,您创办CCAA时,没有外援么?
乌利·希克:创造CCAA,是因为我必须想办法,在国外找机会,让中国当代艺术品走向世界,让它们受到重视,实际上它们值得。我找了国外著名的策展人来作评委,这样他们会看到中国当代艺术品。
中国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将艺术从市场中独立出来。要知道,市场评价并不代表作品本身。
建立当代艺术的运行机制,对中国来说特别重要。要让艺术独立起来,就需要一些博物馆和收藏家来平衡,但在目前还达不到。评论有助于建立这样的机制,中国没有很多独立的艺术评论家,这也是我创立CCAA的原因之一。
我创立CCAA时,是一个人做的,没有人给我钱。90年代初,艺术家和艺术品都没被人接受。
很多迹象显示,对于一个公司、一个商人来说,这不是一项很好的投资,他们不会感兴趣,即使有兴趣,中国当时还不怎么允许做现代艺术展览,这样的话,他们的尝试有可能是灾难。直到2000年,情况才好了一点,上次投资的是UBS,以前全是我出资。
现在CCAA有一个中国评委,我希望里面有一半是中国评委,最后全是中国人。毕竟不应由一个外国人来决定中国艺术品的好坏,决定权应在中国人自己。
记者:在这个领域您是否存在竞争对手?中国的收藏家们情况如何?
乌利·希克:当年我觉得我是市场,现在很多人都是市场。现在中国有很多投资人,很少有真正的收藏家。两者的目的和兴趣是不同的,我不想作出评价。这也不是件坏事,只是想法不一样。做投资,就买一些能升值的艺术品;想收藏,就该买自己喜欢的,自己认为好的东西。
记者:您是否想过您的收藏品将来的去向?
乌利·希克:(笑)没想过,我还想多活几年。这些艺术品现在收藏在我家,我也没有儿子继承。我应该找一个最好的地方,会有好办法的。但我认为我收藏的基础是在中国,很多中国人还没有机会看到他们自己国家的艺术,我希望他们看到,所以中国是最理想的归属。
记者:有人说,您虽然创建了CCAA,但也因此而提高了您的收藏品的身价。而且,您还由此越过了画廊这些中间人,直接从艺术家手中低价收购作品?
乌利·希克:CCAA是由评委们决定的,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我创办了CCAA,但是我没有从中得利,而且我准备将它交给别人。收藏品的价值是由市场决定的,不是由我。每年只有一个人能得到这个奖,但每年大约有两百幅作品我要收藏,而不是卖,这样可以帮助这些艺术家们。如果是低价卖给我,可以啊,我希望越多越好,但和CCAA无关。
记者:有不少人担心,火热的中国当代艺术会有泡沫破灭的一天,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您会做些什么?
乌利·希克:我对那一刻充满了兴奋,那样我就能大量收购收藏了。这是一个玩笑。我估计它不会很快发生,起码我还没有看到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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