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艺术作品,其价格如今被拍卖行抬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一幅油画卖到上千万已不是新闻,当年聚集在北京圆明园过着朝不保夕日子的艺术家们,而今面貌已彻底改变,各种资本的力量周旋在他们周围,但资本指挥棒下的中国当代艺术已变成“向钱看”的集体无意识,这绝对不是好事情。
当代艺术正在同我们的国家一样,引来一场一千年以来未有过的大变局。当代艺术是一场正在上升的资本神话吗?卖得好就一定是好艺术家吗?当代艺术有一半是不是伪艺术?那些站在拍卖天价上的艺术家都是伟大的大师吗?那些明星艺术家能代表未来中国的民族灵魂吗?这些疑问正在兴起。
艺术家,还是艺术资本家?
这些年当代艺术的格局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先是双年展的兴起,然后是艺术区的兴起,再是画廊的兴起,最后拍卖的兴起将这股当代艺术热推向高潮。这个所谓的兴起还不是零散的精英的崛起,而是一窝蜂的兴起。1996年之前中国一个双年展还没有,现在已经有七个双(三)年展了(上海、广州、南京、北京、贵阳、安徽、成都);艺术区4年前还只有北京798一家,现在全国已经七个城市有了,光北京就有九家(798、酒厂、草场地、观音堂、环铁、索家村、费家村、黑桥村、北京一号区);画廊从3年前的不足30家,到现在至少有300多家。5年前拍当代艺术的拍卖公司不超过5家,现在至少有50家介入。
这个庞大的艺术体系的崛起带来了大量财富,于是新老艺术家迅速变成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像方力均、张晓刚、罗中立应该都已经达到亿万富翁的财产了,年轻一点的像尹朝阳也早已是千万富翁,其余像李继开、陈可甚至迟鹏、张鹏这样80后艺术家都迅速在一夜之间变成百万富翁,就连在2007年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的四年级学生的毕业展上,就有3个学生卖出从19万到25万不等的作品。至于拍卖的动辄千万的价格则更像是“大跃进”放卫星,粮食亩产一万斤。
艺术家迅速的暴富,不断地买名车、高级公寓和别墅,艺术展开幕式都是豪华画册、飞机来回、住五星级酒店,展厅门口停满高级轿车,美女和记者如云。知名的艺术家越来越明星化,电视、报纸访谈不断,每一次“放卫星”的拍卖纪录一产生,全国各大报纸跟进报道。北京、上海的艺术博览会现在就如广交会,参加展览的艺术家个个就像商人、制片人、大导演前来洽谈生意,身后跟着不止一个助手。现在很多艺术女生的一个工作理想就是给大艺术家当助手。
还有诸如控制自己艺术作品的投放数量的做法,这在不少艺术家群体里已经变成一种口头相传的市场秘笈,比如进入市场早期要有一定数量,尽量不要让一家画廊控制,要让多家画廊分摊作品经营,这样作品可以分散到各个收藏群体。一旦作品分散面和结构合理了,所有买家就等于陷进来了,即使你以后画得差,收藏家们也要维持这个艺术家的艺术圈地位、口碑和市场价位,因为这个艺术家以后艺术水平和艺术地位掉下来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到这个时候,艺术家就可以控制作品数量了,比如一开始每年50张到80张画,每张卖20万到80万,等到卖100万到500万时,就可以只画10张到20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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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一代艺术家在艺术资本主义运作方面所具有的天分和无师自通的操作能量,可能要超出很多国际艺术界和中国老一代艺术人的想象。
画廊的增多导致好艺术家和好作品不够,所以各画廊展开了抢艺术家的风潮。一开始试图抢明星,明星抢没了就抢70后,70后抢完了就抢80后,现在有些画商甚至跑到美院抢大四学生了。85新潮的代表人物抢完了,大家就抢85的边缘群体,85抢完了就抢星星画会,星星抢完了就把只要当时叫过一个什么会的艺术家都找出来,收购他们的作品,找批评家来补写历史。
以前画廊遇上一个年轻艺术家还要考察几年再考虑签约,现在都赶快签掉,不然过几天就被别家签了。画廊之间的残酷竞争,这好比等不了树苗长成树,必须从抢树苗开始。树苗们被抢割后的结果,就是很多年轻艺术家美院一毕业迅速就变成百万富翁,随着不停创作订单作品,他那点青春才华和痛苦被消费掉之后,艺术越来越苍白。
艺术和批评:作为一种符号资本
从2005年下半年艺术市场泡沫热开始以来的二年半时间,经济的繁荣并没有促进艺术的突破和创造力的提升。随着资金注入的越来越多,中国当代艺术就像一列刹不住的列车,越来越多的艺术家想挤上这列车,生怕下一趟就没有通向艺术富翁这列车了。艺术市场越来越像疯狂的股市。
张晓刚从出道到成名几乎花了二十年时间,但后面的艺术家实际上的磨难周期不断缩短,甚至几乎没有。70后像李继开、秦琦毕业后最多被埋没了5年,80后像张鹏、迟鹏毕业后一年就成名了,而2007年中央美院的几个雕塑系学生,毕业证书还没拿到,就已经在以六位数的价格卖作品了。
但年轻人也赶上了一个不幸的时代,批评家和艺术家之间真正的交心和灵魂交流的时代再也不会有了。这个时代是个一切都要收费的时代,每一次合作都要单次结算。中国艺术界现在公开谈钱都很坦然,甚至比西方人更不会产生尴尬。现在大部分艺术家谈的都是钱、房子、车子,这在中国艺术圈是前所未有的。
现在批评家已经不愿意再免费给艺术家写文章了,策展人也不愿意再自己贴钱搞前卫艺术展了,因为他们认为所有的艺术都带有商业性质。其实还不是钱的问题,上世纪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前期,批评家和策展人都是在将自己的青春、理想、激情和受难精神贡献出来,可现在即使是100元钱一个字也买不到这个东西了。从这一点说,像方力均、张晓刚们还是幸运的,因为赶上了一个彼此义无反顾、不计得失的时代,前卫艺术的神话就是这样起来的。所以,这一次艺术市场热也是中国前卫艺术神话的最终破灭,这源于一切都回归到收费制和单次结算制的实行。为什么要实行单次结算制呢,因为理想变成资本和销售狂欢的那一天,没有多少人会顾及以前做过奉献但不好意思开口要求结算的人。
所以,开口收费成了学术界知识分子自我改造的一门实践课。因为在人人觉得收费制正常的时代,你不好意思开口而为别人做了事,别人也不会因为不跟你结算而内疚,而是反过来嘲笑你,谁叫你自己开始不讲清楚。这样,为免遭伤害和以理想名义的无偿劳动,就只能“从此各自管自己,做一次就结一次账”。85新潮以来穷兄弟帮穷兄弟的江湖情怀也就此结束。伦理价值观在这里就完成了一种洗心革面的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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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还是艺术生产?
艺术市场的火爆使艺术变成了艺术生产,艺术家变成了符号资本家,他的任务就是找一个现成图像改造一下,变成自己的图像符号,将这个符号炒红,再不停地复制和卖这个符号。这种模式直接带来了两大后果:一是艺术的生产化、交易的资本化、展示和评论的营销化。二是艺术水准的平均化、艺术精神的虚无化、艺术图像的模仿化。
中国不同层次的艺术家正在几年内建立起比同等级别的西方艺术家规模大得多的工作室,并且廉价的劳动力使他们可以雇佣不止一个甚至一堆助手和“枪手”;画廊和拍卖的交易价数额从5年前的几千万猛增到数十亿。在语言上,大家都在使用美国后现代艺术的挪用、模仿和拼贴理论作为自己窃取现成图像加以改造变成自己符号的合法借口,每个人从杂志上、网上、艺术史上、老照片上、老广告上、革命宣传画上,甚至生物学、医学、民俗学、武器史等非艺术类书上寻找现成的图像,然后在电脑上修改、拼贴变成自己的图像符号。王广义、方力均、张晓刚的个人符号的成功助长了这种跟风,后现代挪用理论成了可以不要图像原创的借口。
当代艺术市场的火爆有着极大的荒诞性,实际上只是局限在写实油画、雕塑和一部分观念摄影上,装置、Video作品也有收藏,但只是个零头。就是在绘画这一块,实际上抽象油画、表现性油画卖的也不是很好。这主要在于两个原因:一是很多艺术投资新贵认为写实油画不可复制,但实际上每个人都在变相复制,一个头像转一个角度再画一张就是变相复制。另一个原因是写实油画的情节性适合新贵们从社会经验而不是艺术史的角度来理解绘画,这也是抽象绘画不受欢迎的原因,因为没法从情节和日常经验来解读。
这最终导致了一个中国当代艺术的荒诞循环:艺术家将反叛和痛苦表达成作品,再将这个痛苦卖给资本家,他自己也成为了资本家。资本家消费了他的痛苦,他从此没有了痛苦,变得养尊处优和精神虚无。这一轮循环就宣告结束。下一代艺术家再将反叛和痛苦表达成作品,再将这个痛苦卖给资本家,他自己也成为了资本家。资本家消费了他的痛苦,他从此没有了痛苦,变得养尊处优和精神虚无。再下一代艺术家再来一次同样的循环,这样周而复始。再大的痛苦和反叛最终也要变成痛苦的符号和产品出售,并被消费掉,资本家需要艺术图像的痛苦感应来填补空虚,艺术家需要出售痛苦来获得拯救,这就是艺术资本主义!
艺术资本主义正在从每个毛孔渗透进我们的血液,中国前卫艺术曾经的痛苦和勇敢的反叛,成为了达官贵人中外资本家的手中玩物。十几年前让青年一代热血沸腾的85新潮作品,如今像木乃伊一样被安上了玻璃罩子,成为冷冰冰的圣物。前一场前卫艺术运动就此结束收场,而另一场运动正在疯狂地兴起,这场运动我只能把它叫做“艺术资本主义在中国的实验”,我想找不到比这更确切的称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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