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拜艺博会户外装置作品:艺术家伊布拉辛(Mahammed Ahmad Ibrahim)以铜线缠绕石头,在海滩排出一椭圆造型,2008。
前言
「全球当代艺术今日处于一个蓬勃发展的时代,而杜拜立身于一个绝佳的位置,它正抢摊、并开创新一波的繁景!」杜拜艺术博览会(Art Dubai)总监约翰.马丁(John Martin),于艺博会期间接受本刊采访时说。杜拜艺博会具有先天与后天的多项优势:如流动的石油热钱、邻近新富的中东诸国、开放的招商政策、位居欧亚中心的地缘位置、接近全免的进出口税制、国际拍卖行的入主,以及全面支持的政府态度,使得它迅速成为广受全球瞩目的焦点。
多元复杂的中东当代艺术
Art Dubai参展的画廊数从去年首届的38间跃升至68间,不仅在数量有所提升,参展画廊的质量、作品多样性、艺博会统筹与执行能力上都有显著的进步,而今年艺博会更效法双年展形式,特别请来巴基斯坦著名学者哈胥弥(Salima Hashmi)(注1)策画一「巴基斯坦国家馆」,并与中东当代艺术杂志《Bidoum》合作规画一以中东当地录像、装置作品为主的「艺术特区」(Art Park),这些都足以显现Art Dubai的企图心—— 它不只是一个商业活动,还企图结合学术带动国际对于中东当地艺术表现的关注。中东当代艺术的呈现则为博览会的一大特色(注2),在当中令人深切感受的是当地艺术多元的语汇;而中东地区复杂的政治情势、转变中的社会,在传统与现代、拘束与自由之间的拉扯,也自然地成为艺术家创作探索的最佳表现素材。
恩丝特(Sophie Ernst)《没有一处像美国》(No place like America).录像装置.2008。
现实与想象的冲突:政治与社会情境
甫过独立60周年庆的巴基斯坦,在展览馆户外特以几个大型白色帐棚搭建出一半开放的展地,呈现11位艺术家的作品。国家馆主题定名为「急切地寻找天堂」(Desperately Seeking Paradise),策展人哈胥弥表示此主题受巴基斯坦作家沙达尔(Ziauddin Sardar)的一本同名小说所启发,此作品为一自传性的散文,描述作者年少时期在一趟长途旅程中,始理解穆斯林世界中宗教与社会复杂的真实情状,当中许多现象并非如西方媒体所描述的一元、偏颇;哈胥弥强调,这里的天堂其实只是一个借代词,它指涉的可能是含括政治、精神或个人层面所欲求的目标,而藉此展她欲呈现一个更具全面性的巴基斯坦与穆斯林世界的当代面貌。(注3)许多参展艺术家在作品中碰触了当地政治与社会议题,例如恩丝特(Sophie Ernst)的装置作品《没有一处像美国》(No place like America),其选择在白帐棚旁一拱桥下的空间布展,利用不透光布把桥下空间与外界的区隔开来,当掀开布帘走进时,知觉与身体都被拉入一个半私密的生活空间—— 一个恩丝特以纸箱堆栈再投影其上,所呈现的家庭式水族馆,画面中拥塞的走道中间坐着一个男人,他面向观者讲述其理想中可以居住的环境、若他可以移民到美国,他的家会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其声音与谈话内容让人有一种亲密感,彷佛他正对着老友谈天,但这些理想(听觉上的想象空间)与观者所见的现实空间有极大的反差,在现实中,他所居住的地方是巴基斯坦,其为一间小型水族馆的老板,两者呈现出对比的张力;恩斯特指出:巴基斯坦有庞大的外移人口,许多巴基斯坦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借着各种方式(包括偷渡)移民美国,美国彷若是自由与美好生活的终极象征,但过程总不是那么顺利,像是在水族馆中的男人,还未踏上美国的土地就被遣送回国,他常常对友人讲述他所「看过、到过」的美国,事实上一点都不像美国(如同作品名称),他讲述的其实是自己正居住的城市,只是有较好的经济状况。作品触及巴国的社会政治情境,同时也幽微地道出现实中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共同渴望。
阿布杜尔(Lida Abdul)《What we saw upon awakening》.录像.2006。(Art Dubai)
在艺博会主展馆中,定居阿富汗与纽约两地的阿裔艺术家阿布杜尔(Lida Abdul)的《What we saw upon awakening》进一步磅礡地点出此复杂的关系。长达近七分钟的录像中,一群身穿黑衣的男人在城郊上使劲地拖拉手上白色粗线绳,镜头以极慢的速度移动,直到全然引发观者的好奇心,才见他们正试图把一两层楼高的废弃建筑拉倒下来,不可思议感与无可名状的震撼立刻迸发开来,此彷佛是一场不可能的任务。观者无法知道最后这座废墟究竟倒下了没,但见黑衣人们纷纷捡起石块,把它们埋入土中。据悉这个废弃的建筑实际上是喀布尔一被空投弹炸毁的楼房,而把东西埋入土堆,在阿富汗是一种释怀并见重生作用的仪式;阿布杜尔并未谈论历史或政治立场上的对错,但诗意地用影像来显现忘怀伤痛(即便是很困难、费力地)走向未来的新生力量,艺术对她来说,是对于另一世界的祈愿请求,在不安、惊惧当中指出一条出路,让人能更成熟地面对现实。
而哈东(Mona Hatoum)则以较直接的方式反映她对中东政治情势的看法,如《越过我死去的身体》(Over my dead body,1988)为哈东瞪视一正走上她鼻梁的持枪步兵玩偶的影像输出;或一铁桌上摆放着一颗颗色彩斑斓灯炮的《Nature Morte Aux Grenades》,当中灯炮的大小形状与手榴弹相似,而铁桌指涉的是冰冷的手术台,两者内涵皆不喻自明。
破除刻板印象:突出的女性艺术表现
许多人或许对于在中东当地的女性角色、及其生存状况有先见的刻板印象,事实上在海湾国家,许多地区的女性已享有自由,并能独立的在城市中工作、创作,而她们的创作也每每令人惊艳;例如卡安(Naiza Khan)在接受访谈时表示,自英国受教育后,回到喀拉蚩十多年间,她在此拥有相当大的自由,并未感受许多社会限制,而巴基斯坦其实正当一社会与政治剧烈变化的时期,她相信在那将有越来越好的发展空间。其《护身衣》(Body Amour)系列作品,探讨了在这一变革中,女性在身体、心理、社会地位上的改变,她为女人做了一件件如女性化盔甲的金属护身衣,例如有贴身的连身短裙造型,而护身衣具有保护的作用,穿上它则变身女战士,但在作品内也见具有衣物结构的金属片,被解构陈放在完整的护身衣旁,卡安说:这是一个在时代递变中,女性身体、心理转化的过程(我们无须武装也一样能自在生活)。
许多中东、南亚的女性艺术家常为国际策展人瞩目,例如今年巴基斯坦国家馆中,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占了半数以上;国际知名的艺术家哈东、内夏特(Shirin Neshat)、活跃于伊朗的嘉德里安(Shadi Ghadrian)也是当中具代表性人物,她们多不采传统的平面绘画来表达自我,而把触角延伸至新的表现方式。
赫芙娜(Susan Hefuna)与其作品《有耐心是美丽的》(Patient is Beautiful)合影于第三线画廊(The Third Line)展位中。
自由的尝试与解放
尝试不同的表现技法与试验,也是中东艺术家所共有的特质,今年的Art Park里,艺术家于录像表现以及装置作品中各异材质的使用上,即出乎意料地成熟。例如克里斯帝(Khalil Chrishtee)以剪裁的白色塑料袋丝线制造了一系列不同姿态的人们,或等公交车、阅读书报,或拖着行李箱走在街头、地铁上,作品随着风吹或观者来回走动会轻轻飘动。克里斯帝指出:这组作品是他移居美国后观察人们日常生活所做,他虽享受西方现代化的生活,但感觉人们似乎越来越寂寞,就像他所做的雕塑作品,常是单独一人,或即使是在人潮拥挤的地铁车厢内,人们还是手紧拿着自己的所有物,对他人抱以防备的心理,其作品欲提醒大家对生命、对他人的爱与分享的重要性。
材质、技法的试验也体现在卡拉特(Jeitish Kallat)壮观的骨头车《Collidonthus》,艺术家把原本金属机械制成的无生命车体彻底转化,从车头、车身内部空间、到车尾完全加以拟人化,例如车头的两个前照灯像一双眼睛,配合着下方一排牙齿露出凶狠、睥睨的表情,车门上分别以人骨躯干结构排出繁复对称的图腾,而驾驶座椅则被转化为两个骷髅人。
这样尝试的自由也表现在题材方面,有些作品其实只是记录当下生活,作为个人情绪的抒发或把创作当成游戏,如拉那(Rashid Rana)则试图以每秒为单位,于一天之中对同一地点拍摄上千张的照片,再将这些照片以明暗排列还原拼贴出这个拍摄的景点,如其作品《Dislocation》,观者同时可在这些一格格的小照片中看到来往于城市当中的人们、于其中发生的不同事物。又如《纸碟子》(Paper Plates),此作品出自旅居柏林与巴基斯坦两地的科威特裔艺术家阿巴丝(Hamra Abbas),一条条重复写着「请享用」(Please get served)的纤细纸条,经反复排列成有12个光束的阿拉伯星形,组构出一个个交错的纸碗,显得趣味性十足。而赫芙娜(Susan Hefuna)的新作《有耐心是美丽的》(Patient is Beautiful),是三排上方印有同一阿拉伯文句:「有耐心是美丽的」的铁块,而促发她做这件作品的灵感,其实是到埃及公家机关办事时,发现政府在室内贴了一句阿拉伯文与英文对照的标语,提醒民众要耐心等待,但事实上这文句基本上是有逻辑与文义上的问题,两个语言在翻译转化上所造成的趣味与新生的产物是她所感兴趣的。这些不同类型的作品,无异都丰富了中东当代艺术的内涵,使它有更多开放的可能性。
卡拉特(Jeitish Kallat)《Collidonthus》.复合媒材、装置.2008。
除此之外,若跳脱中东当代艺术的脉络,艺博会之中的作品亦带出了两个有趣的世界议题:
对全球资本主义的思考。
当前全球在资本主义、与市场经济商业导向的强力运作下,世界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比方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对时尚的追求、连锁企业无孔不入地渗透每个角落,人们的选择看似多样,但似乎越来越受限于商业主导。此外,以投资、获利为导向的艺术收藏正大举掳获人心,让艺术世界的参与者瞬间激增,某种程度来说,人们获得很多,但也失去了面对艺术时的纯真或严肃态度。
展场中,有趣的是见许多作品不约而同地以互异的方式呈现对消费世界以及金钱至上的反讽,如俄罗斯艺术家莫德金(Andrei Molodkin)两件半透明雕塑《Kiss》与《Sex》,其以金钱的符号置换了字词中的英文字母「S」,并把石油灌注在连接作品主体的管线里,使其注满这两个原指涉热情与欲望字词。事实上,石油与经济脉动息息相关、它并是东西方的争夺物、简单来说与金钱无异,莫德金的作品探讨着金钱与身体欲望、情感间的关系;而摩洛哥艺术家哈迦(Hassan Hajjaj)一系列的摄影与装置作品则呈现当代的流行消费如何介入传统文化,如《爱迪达拖鞋》(Adidas Babouche)当中,可见摩洛哥当地的年轻人即便是穿着传统阿拉伯服饰、拖鞋,爱迪达的袜子还是被穿套在脚上;哈迦并喜欢在街上捡拾别人抛弃的废材来重置作品,因此一张张用广告广告牌、可乐箱制作的「富士胶卷桌」与「可口可乐椅」便被大剌剌地放置在阿拉伯织毯上。
在此议题之下,另一讽谕与幽默十足的作品是格内特(Eldon Garnet)的《金钱梦》(Money Dreams),八个以金属片切割的「改错句」被悬挂在Torch Gallery的展位墙面上方,格内特把许多人讲过关于金钱的格言做了些修正,例如把美国企业家费尔斯东(Harvey S. Firestone)所说的:「金钱有助于在人生中收买自己」(Money is Good For Bribing Yourself Through Life)中的「金钱」改为「艺术」;又或者把「When money talks no one notices its Grammar」(当钱说话时没有人会注意它的文法)中的「money」改为「art」,「no one」改成「everyone」,让句子变为「当艺术说话时每个人都注意它的文法」;他也在其它标语中表达对劳工的同情、及对于艺术家迫切追求成名的反讽,某种程度上,这里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对杜拜这快速发展、商业导向的城市景况提出反思与批判。
莎希(Sheba Chhachhi)《城市传说:亚穆纳河》(Tales form a City/The Jamuna Series)。(Walsh Gallery)
出身西藏流亡至印度,今定居英国的艺术家贡嘎嘉措(Gonkar Gyatso)的作品里,提出的不啻是对消费、资本主义的省思,当中并反映了他对政治(特别是西藏与中国的关系)、普普流行文化、当代社会议题的思考,如「神系列」(God Series)是其以闪亮的贴纸、报刊、传单上的剪纸、拼贴而成六种不同字汇的「神」(有阿拉伯文、藏文、中、英文等)而成的作品,艺术家在此思考:什么是我们这个时代中的「神」?是耶稣,是金钱、是通俗文化的偶像,或是计算机,还是新闻媒体?亦或全部都是?而佛陀的形象在今日的意义是什么?组构其肉身的元素是否已有了改变?
对当代自然生态的隐忧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许多艺术家在作品中表现了对于自然生态的关注,而当中最令人赞赏的是印度艺术家莎希(Sheba Chhachhi)的三连作《城市传说:亚穆纳河》(Tales form a City/The Jamuna Series),此作品吸引人之处除了是其技术表现:它同时具备录像与平面绘画的特质,却又非我们所认知的录像或绘画,莎希拍摄了许多照片,经由技术处理使得影像一层又一层、缓慢地出现在一透光的平板灯箱里,观者可见的是在三个连续灯箱中一缓慢移动中的平面影像,作品呈现一种奇异的魔幻特质;其拍摄的对象物,是她所处的城市与在印度象征孕育生命的水蓝河流,但这河流却因人为的污染以及天气巨变而干涸、上头并有漂流的废弃物,在中间的影像中,见一穿着长衫的男人坐着遥望现代化的城镇,而两旁河水前出现的是一盘坐、漂浮于河川上的女性(或是女神)手上拿着一张布满文字的纸,面向观者,像是在陈诉、细说人们在都市现代化的过程中,对生态造成的危害,整件作品美丽异常但当中透露警示意味。
康柏斯(Michael Combs)《给法兰克人》(For Frank).复合媒材.2005。
而「自然之恨」(Hate of Nature)是纽约艺术家康柏斯(Michael Combs)一系列被皮革包裹的鹿头标本、悬吊的天鹅颈装置作品,其作品初视时给人强烈的死亡感,画廊负责人沙罗蒙(James Salomon)说艺术家探讨的是人类与自然间的权力关系,例如作品《给法兰克人》(For Frank),有一树枝从一皮靴上刺穿出来,上头停了一只小鸟,而堆砌组成皮靴厚高鞋跟的是一根根的树枝;康柏斯提出在追求现代的生活中人们所须付出的代价。事实上,童年时期生活在一邻近森林湖泊村落的他,在其生长环境里,人们常赖狩猎、捕鱼、造船维生,小时他常要帮忙处理鸭、雁的尸体,而长大后这让他反思当中的权力、欲望,生态中的危机、与自然的反扑等议题,此皆一一再现于其作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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