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画坛上,彭鸣亮是艺术家们跷腿坐在咖啡馆里常常聊起的话题。而且,让他耳朵发热的是,大多数人的观点对他很不利。如果有人要写一份“谈话纪要”的话,那么他的笔下一定会出现这些字眼:时尚、恶俗、炒作、广告、商业等。
够了,这些通常见诸媒体的词汇足以将一个画家推到悬崖边上。
“我在上海,我活得很好,我还在画画。”彭鸣亮见到记者的第一句就显得很自信。
在他的画室里,又一批新作散发着松节油的气味,斜搁在墙上。
有一次,他的老师陈钧德在一个聚会上听大家说起彭鸣亮,一个青年画家说彭鸣亮根本画不好素描,所以他才去画那些个莫名其妙的圆圈。为人一向谦和低调的陈钧德忍不住了:“你看过彭鸣亮的素描吗?没有?那你怎么可以这样下结论,你是听来的吧,告诉你,彭鸣亮的素描比你好多了。”
那个青年画家被老前辈训得满脸通红。
“这种说法我听得多了,如果我要生气的话,早就没法活了。现在我跟上海的美术界几乎没有来往,这种不实事求是的评论只能说明当下的学术风气很不正派。我就躲进自己画室里,这比较安静。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彭鸣亮说。
不过从广告学的角度来说,这些批评反而令彭鸣亮名声大振。记者注意到最近五六年来,彭鸣亮出镜的姿态相当另类,有悖常理,甚至可说有些扎眼。比如他的作品被上海市电信公司选中,13幅画作被制成2002新年电信卡台历,在2005 年又做了一套4枚磁卡,这是全国第一位尝试与电讯产品合作的画家。彭鸣亮还在上海的时尚地标新天地举办过两次个展,作品印在新天地的铸造者——瑞安集团的纪念品上出售。最像砂子吹进人们眼中的是,彭鸣亮的作品做成数百个灯箱广告,在主要商业街上一路铺排,晃得大家心惊肉跳。在以前,可没有一个画家如此张狂啊。在地铁车站、南浦大桥、杨浦大桥等处,人们的视线也躲避不了彭鸣亮的符号。要说最霸气的还是在浦东陆家嘴一个名为盛大金磐的楼盘里,开发商为了提升人气,将彭鸣亮的画展安排在售楼处里举办。开发商还将他的作品投射在浦东震旦大厦外立面这块中国最大的荧光屏上,不停地在黄浦江边的游人眼前闪烁。盛大金磐的开盘价就是每平方米3万元,人们对彭鸣亮的抱怨中显然也包含了对房价高企不下的焦虑与愤懑。
对于自己这一系列招来非议的行为,彭鸣亮解释道:“其实我的有些作品是以公益广告的形式出现的,这与在美术馆办画展区别不大,只是将室内搬到室外。而且户外展示不仅美化环境,而且有了更多的观众,这种欣赏是将画作本身化被动为主动,最大范围地让公众参与审美。我的作品特别强调色彩和线条,特别适合上海现在的环境,这也正是唯独我的作品能够成为公益广告的原因。时尚的作品当然要用时尚的传播方式来扩大受众面。”
“不过最大的批评还是来自美术界同行。”彭鸣亮很委屈地说,“从历史上看,上海的文艺界是很宽容的,这也是上世纪30年代上海能成为中国文化中心的主要原因,全国的艺术家能在上海发展感到欣慰和骄傲。为什么在改革开放已经30 年的今天,美术领域的文化氛围还如此保守?”彭鸣亮还认为,一些上海人对余秋雨和陈逸飞也是不公正的。“北京的艺术圈比上海好多了,他们相互抱团,相互鼓励。上海市政府一直希望上海文艺界多出精品力作,如果一些领域没有宽容精神和友善态度,这个目标就难以实现。”
一次艰难的选择
1986年,彭鸣亮在服装公司职工中专任教,如果他安于现状的话,一辈子也就这样轻易地打发过去了。但他这个人有野心,很早就想办一次个人画展。当时有实力举办个展的大多是知名度很高的美术界老前辈,还轮不到他亮相。彭鸣亮不靠美协,不靠学校,要靠个人的力量来操办。他跑到静安区工人文化馆一打听,基本费用要400元,再加上印请帖、海报、画框的费用,对于当时每月工资只有40多元的教师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数目。他摸摸口袋只有250元,但还是签了画展合同。最后,他所在的学校领导还是伸出援手让他如愿以偿。画展之后,一下子就给他带来了几千元的收入,彭鸣亮就这样将自己的作品推向了市场。
接下来彭鸣亮分别在上海美术馆、华亭宾馆和希尔顿宾馆等处举办了个展,操作方法可说都是以市场为导向的。办过画展的青年画家,按照通常的思路就是赶快“找到组织”——加入美术家协会,取得名分,跻身主流,然后再好好拜一个老师,获得更多的发展机会。许多青年画家也确实这么做并成功了。但彭鸣亮没有填过表格:“我很早就开始‘自谋出路’,没有参加过美术圈的协会组织。”他认为,协会这类机构的体制已经相当老化了,论资排辈的情况比较普遍,协会画家按评级制度来确定画作价格,这些都是不利于年轻画家发展的因素。
彭鸣亮要做一个“个体户”。
1993年,彭鸣亮赴新加坡南洋艺术学院深造。一年后,彭鸣亮提前毕业,董事会决定聘其为准院士留校任讲师。前几年,记者在南洋艺术学院考察过,说实话,那里的教学水准不算高,但新加坡的艺术气氛很宽松,政府对各种艺术思潮持放任和鼓励的态度,欧洲画家也因此喜欢借此举办画展。
在新加坡的5年中,彭鸣亮最大的收获是学到了先进的绘画观念,受近代印象派的影响,他更加注重自然界瞬息万变的“形”和“色”的表现手法,创作了大量作品,并受到众多艺术爱好者的喜爱。“不夸张地说,那时我都来不及画,有些作品还没画完就被人定掉了。”他说。
1997年他回国了,理由是不愿意受画廊老板更烦人的支配。想不到回国后的一套拳路打得过于猛烈,令大家眼花缭乱。“如果在新加坡,没人认为你出格。但这里,人称国际大都市,想不到竞被误会成这样……”
一种精神的表达
回国后彭鸣亮一直关起门来创作,画好后就在家里晾着,一张也不卖。生活的主题简单而明快:外出写生和回家创作。这段时期,形成了他最具代表性的抽象派艺术风格。也就是饱受争论的那种画风,他称之为《蜕变》系列,画面由数个变形圆球体重叠、交叉所构成,由此产生一种与人体相仿佛的质感。在别人刻薄的讥讽中则成了“裂变的细胞”、“洋泡泡”等。
彭鸣亮对记者说:其实,大家应该看到我作品中有凡高和马蒂斯的生命印记。我希望从两位大师身上吸取感情和活力,以及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彭鸣亮的作品大量使用绿、黄、红、蓝的色块,以此组合搭配成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和时尚趣味的画面。不久,在彭鸣亮的作品中,线条更加简练明了,构图也更虚化,最终形成了抽象派的画风。
最近两年,他尝试画了一些风景画,在艺博会上出现后引起大家的兴趣。有些报纸就说:彭鸣亮的画风变了。“其实我没变,还是《蜕变》这路画风的沿伸,或者说变奏也行。风景画中有建筑和人物,都是由圆形的元素构成的。这是我对外部世界的基本认识。”
前年秋天,彭鸣亮与几个媒体的朋友去欧洲旅游,在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他们正想去听音乐会,彭鸣亮一眼看到街上的海报:路德维希现代艺术基金会博物馆一举展出毕加索两百多幅作品,他当场惊叫起来,直扑展览现场,受他的情绪感染,大家也更换了行程安排,呼隆隆地跟他一头扎进展厅。两百多幅作品都是毕加索80岁前后创作的,而且是大尺幅。这次意外的旅行给他的收获是巨大的,他在回国后的一篇文章中写道:“观摩大师的力作,除了大饱眼福之外,比较原作与复制品的差别,让我能更准确地理解毕加索的绘画语言,而作品所表达的艺术真谛更使我激动。艺术的真正含义在于创造,创造一种对于生活之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想象,而这种想象在人类意识领域里有着非凡的意义,它促使人们对生活有反思和有向往。”
在采访时,他还仿佛沉浸在那个艺术宫殿里,“毕加索到晚年还在不断探索,希望找到更新的表现形式,他充满了生命力和想象力,他率真地进入了艺术的自由王国,像孩子那样观察世界和心灵”。最近,他得知7月份上海要举办一个毕加索 2008中国巡回展,会有一百多件毕加索的作品与上海观众见面,激动、兴奋之余,他又回想彼时亲睹毕加索原作时的心情,花了数天时间,画了两幅有毕加索头像的作品,一幅是《拥抱毕加索》,另一幅是《思绪的毕加索》,画面上,毕加索的头像占据主要位置,闪烁着睿智的目光,并透露出很能体现他个性的表情——善意的嘲讽。然后彭鸣亮将自己作品中的时尚元素融入其中,以此向大师表达敬意。
最后,彭鸣亮说:“纵观世界美术史,有些大师是可以超越的,但毕加索是不可超越的,他的个性太突出,他的风格太强烈了,是不可模仿的。但他的精神是人类的共同财富,我们应该享用它。”突然话锋一转,他又说:“毕加索的作品在当时也是时尚的。但今天,成了经典。时尚中可能诞生经典艺术,但不时尚肯定没有经典艺术,时尚是对过去的否定,对现在与将来的追求。”
毕加索从不拒绝时尚,他有些作品就具有很强的装饰效果,被后人广泛用于服饰、日用器皿和建筑物,“毕加索”也是法国中产阶层相当认可的品牌。彭鸣亮也曾将自己的作品做成雕塑,在他的画室里记者发现已经完成了几件,从平面到多维的表述是成功的。他也曾设想将作品印在丝巾、茶杯、时装和礼品包装上,但因为艺术观念有异,最终没能与合作者谈拢,但他表示会继续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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