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机缘，诸事有巧合。当马嘉女士邀请我到她的艺术空间参观即将要展出的这批作品时，我感到了某种气息的契合，即这次展览上的作品与她的空间命名之间的关系，很有一点气味相投的意思。马嘉将自己的艺术空间取名为“大象”，很显然是讨了“大象无形”的那个说法，而所谓“无形”，就是要借着对形的转换来实现想象的超越。这其实也正是这次展览作品的一个基本面貌。如果我们认真观看这个展览上的作品，会发现所有作品都取材于现实社会的图像，即来源于所谓具体的形态。但所有作品又都经过了艺术家巧妙的篡改，打破了原形的束缚，而生出了各种各样发人深思的歧义。显然，这是艺术家的一种借题发挥，就像马嘉要取“大象”来发挥她的空间作用一样。艺术家使用现实的元素，从根本上不是为了回到现实，而是为了批判现实，直至超越现实。我由此想到“转译的图像”这个词，并以此来命名这个展览，其用意也正在于希望通过这样一个词汇的概括，引导观众进入这些作品以及大象艺术空间的内部。
“转译的图像”是一个后现代的概念，带有二手现实的意味，即转译后的图像不再是现实原本的图像，而是通过了艺术家的艺术语言转换之后的一种呈现。在古典主义时期，艺术是以接近对象，即事物的本质为目的。因此写实主义成为艺术的主导，被大加推崇。现代主义则发现了本质不在于对象，而在于感知对象的内心。因此孕育出一种抽象的艺术形态，客观被主观所替代。到了后现代，经过语言学转向之后，人们对现实有了重新的理解，发现了语言的本质，有时候比现实更为真切。这一发现终结了过去的创作模式，激发了空前的想象，也使艺术在表现手法上有了更多自由的发挥。像戏仿、拼贴、移植、反讽等等过去被艺术家们所不齿的语言方式，都在后现代的语境下衍生出了新的表现语义。事实上，中国当代艺术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就经历了这么一次语言学的转换，比如“政治波普”、“玩世现实主义”以及“艳俗艺术”等等艺术潮流的出现，都是受这种语言学转换之后所形成的结果。参加此次展览的艺术家虽然没有直接参与那些艺术潮流，但也感同身受，共同经历了那个时代的文化转型。像摩根、黑月、郭健、张洪菠都曾是较早一批“圆明园艺术家”，他们的创作经历与同是圆明园出来的方力钧、岳敏君、杨少斌等艺术家如出一辙，均经过了大时代转型的过滤。
摩根的早期作品都是以自我为原型，带有很强的自传色彩。那时候他画面的主调偏于暗淡，透露出内心的焦虑与生命的苦涩。九十年代后期，摩根将视角转移到了自我以外，开始关注起与自己相关或不相关的芸芸众生。正是这一视角的转换，使摩根获得了更大的语言启示，就如同他不断地描绘那些潜于深水中的人物一样。这种沉浮不定的生命状态不只是自我的人生感受，更是他从艺术角度对当今这个现实社会普遍生存心理的一种把握。黑月的艺术也是由自我的生存状态出发，经历了从自我到社会化的出走。他的作品主体全都是自己的形象，有自己在不同场合拍屁股的荒诞行为，也有对这种荒诞行为的图像演绎，给人以极为滑稽的联想。我个人比较喜欢他对自己的行为重新加以演绎的这批作品，夸张的大屁股造型与细长的小辫子组合成一个荒诞不经的人物形象，使他游离开现实的常态，于社会角色的反叛中又多了一种人生的逍遥。郭健的作品以中国社会的政治背景为依托，表现了个人诉求与意识形态之间的矛盾。在表现语言上，郭健借用了戏仿的方式，将不正经的元素刻意加以强化，由此衍生出一种调侃的语态，从游戏的角度解构了一本正经的意识形态。刘勃麟的作品也关联到个人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但与郭健不同的是他采取的语言策略，不是调侃，而是反讽的植入。他曾经做过一批将自己涂上背景颜色藏匿起来的行为摄影，以自己的隐姓埋名升华到社会化的追问，具有一种“大隐于市”的逆向颠覆。现在所展出的这批作品是他的另一批观念作品，作品借鉴了过去的政治标语，但经过他巧妙的置换与篡改，于不动声色之间呈现出了两个时代的差落，并反诘了由此而造成的人生无常。张洪菠早在圆明园时期就关注一种形体的扭曲，那种压抑的主题所透露出来的正是一个艺术家难以释然的人文关怀。近期的作品，张洪菠又回到了过去的起点，但语言方式已经由过去的抽象变成了具象，形象的落脚点正是挣扎在今天这个物质社会下的人。张洪菠一改人的正常形象，将人的形状不规则地加以扭曲，就像是把人们突然放到了波浪起伏的水岸边照镜子一起，从中照射出来的不只是物质的压榨与掠夺，还有被这种物质压榨与掠夺下颤颤巍巍难以自主的人生命运。
通过分析，我们能够看到以上这些艺术家的作品与图像转译之间的关系。正如我前面提到他们的作品都是取材于现实社会的图像，但不是忠于这种图像本身，而是借题发挥一样。转译之后的图像所要发挥的究竟又是什么呢？其实不是的，还是南朝师傅宗炳说过的“以形媚道”的那个道。只不过当今社会的这个天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天了，所以，道也在发生变化。如果说过去的道是以不变的和谐贯穿在社会的发展进程，那么今天的这个道恰恰是由变而生，是对变化所带来各种社会问题的批判精神。这，其实就是图像转译的根本意义。
2008.3.27 于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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