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抽象艺术发展不过三十多年,已经从每年只偶尔卖出几幅到艺术家可作为职业养活自己,虽然发展迅速,但仍然处于困境之中,或者说,位置相当尴尬:在西方人眼中,因为抽象艺术起源于西方,并且有完整的发展过程,而中国没有这样的过程,因此在西方艺术评论家眼中,中国的抽象艺术基本是一个“伪概念”。而在国人自己的眼里,对于这些国产的“舶来品”,感受可以用阿尔森·波里布尼在《抽象绘画》中的一句话来描述:“对于广大民众来说,它仍然像喜马拉雅山一样——太高、太远,无从探测,不可理解。”
寻根从无到有还是从有到无
抽象绘画在西方自成体系,已经成为西方主流的绘画语言之一,比如德国画家基弗曾经把鞋子、椅子都挂到自己的画面上,据说观者的共鸣感很强。但这种共鸣,在中国几乎是不可想象的。2007年年底,中国三峡博物馆经过十年时间筹划了一场大展,这也是建国以来重庆规模最大、阵容整齐的一次全国性展览——“2007重庆立场·中国当代艺术大展”。展览邀请了国内121位当今很活跃的艺术家,其中包括高小华、何多苓、林曦明、周韶华等画坛宿将,也有崭露头角的新锐。这一展览吸引了众多艺术家和观展者,除了名家作品受人关注外,一些新锐艺术家的“抽象国画”更是相当抓人眼球。不过,虽然围观者众,但绝大多数人都只呼“看不懂”。
“这个是国画吗?”在青年艺术家陈红汗的作品“德里达《论文字学》”前,不少驻足的人议论纷纷。这作品乍一看的确不像国画,甚至就不像画:一大块塑料玻板上,用黄色或红色的颜料画成了无数个字体大小但形状不同的颜料团,它们排列整齐,远远看像彩色的书法,近一看每一个字又乱成一团。周围的人都指指点点,纳闷不已。四川美术学院教授、美术评论家张强对此解释说,陈红汗把“德里达《论文字学》”里的文字作为对象,对其施其水墨,实际上是一种水墨逐渐演变成一种观念的表达方式。
面对抽象绘画带来的尴尬,有业内人士则认为,观众对抽象艺术感到陌生甚至无法欣赏,是当前我国艺术生态状况的反映。国内抽象画家的整体实力并不差,但是,是否要发掘属于自己的“中国符号”是个问题。换句话说,中国抽象艺术的受众群究竟应该是谁?中国究竟有没有属于自己的抽象艺术?
2005年,策展人李旭到英国泰特美术馆访问,他给当地的西方评论家们展示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抽象审美。他先摆出一个最小件的明式家具,是防止风把墨吹干的屏风,上面镶嵌着一块大理石,大理石的图案完全是抽象的,没有任何具体雕刻。然后,他给他们放了中国园林里西湖石的幻灯片,所有石头的造型都是抽象的,最后还给他们讲了草书,这更是一种抽象审美。李旭告诉他们,所有中国人都认可这些抽象的状态是美的。李旭说,那次讲演之后,一些批评家开始接受中国人的抽象审美历史,“在某种意义上说,中国一直有着属于自己的抽象艺术,而中国人也并不缺乏对于抽象艺术的欣赏素养,但现在的问题是,新的东西来了,新的表达方式来了,我们怎么办?”
批评艺术家的反思和观众的困惑
虽然从整体上看抽象艺术在去年取得了不菲的成绩,可是在中国过去的20年里,它却从来没有进入过艺术主流。在20年前现代艺术占主流,根本没有抽象艺术的份儿。抽象艺术一直处于边缘,比起观念艺术来,它甚至还算是边缘的边缘。
让抽象艺术家显得独特而另类是在上世纪90年代。1990年代以来,中国大陆的抽象艺术创作呈现出渐趋繁荣的发展态势,散落在全国各地的艺术家开始介入抽象、半抽象的语言实践,许多较为独立的个体风格也在多年以来的探索中逐步建立。在1993年的“中国油画双年展”上包括葛鹏仁、周长江、江海、王易罡、张方白、凌健、顾黎明等抽象艺术家在内的一大批抽象艺术家的作品参展并获奖。这是一次抽象艺术的大丰收,然而赢得了学术却赢不得市场。直到上海作为一个有着殖民地文化传统的城市,在抽象艺术的发展上异军突起,在80年代初之后的20年发展历程中,专门从事抽象创作以及先后介入抽象风格的艺术家已经超过30位,自1997年“无形的存在——上海抽象艺术展”之后,众多抽象艺术联展在上海遍地开花,其中以上海美术馆的“形而上”抽象年展最为著名。随之商业市场紧随学术脉动,经营抽象艺术的画廊在近5年的时间里不断增加,甚至专营抽象艺术的画廊也开始创办,许多抽象艺术家成为签约对象。抽象艺术成为上海独特的地域性文化景观。
时至今日,抽象艺术在全国各地的城市渐趋活跃,各种名目的展示活动此起彼伏,从北京到欧洲,从画廊到美术馆,以抽象为主题的展览活动正在持续举办,参与到抽象创作中的艺术家也越来越多。
今年,由著名艺术批评家、策展人高名潞策划的“意派:中国‘抽象’三十年展”将在三月赴西班牙巡展。这个汇集徐冰、朱金石、王鲁炎、谭平等40多位中国当代最顶尖抽象艺术家作品的展览在去年北京预展中虽然吸引了众多艺术家和观展者,但能够真正理解其作品涵义的人又有多少呢?
在美术的范畴内,抽象是美的也是丑的。抽象的表现是最简单省力的,也是最复杂费力的。从理论上讲,抽象体现出的是人为的主观意识,因此抽象画最好画,只要会拿笔,只要画得怪,都可以称之为抽象画。现今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有相当数量的人热衷于抽象艺术,看似艺术繁荣,其实并不尽然,因为在这诸多的主张抽象的画家中,有才气的画家视抽象艺术为最美但又最难画,其中包含的艺术内涵太丰富,难以表现得有“理”有“术”。
曾经有一部描述毕加索画牛的影片,它让我们看到了创造抽象艺术品的主要法则:做减法。
中国最早提出抽象美的艺术家吴冠中在改革开放时期就强调他的抽象绘画离不开生活,所谓“风筝不断线”,毕加索的抽象也总让人们可以看到一些具体的影像提示,还有尔后的诸多抽象表现主义画家,这让艺术家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把自己那没有彻底隔离图像与现实关联的绘画作品,称之为抽象艺术。不过,既然称之为抽象,就不能让观众轻而易举地看出作者画的是什么,猜出作者想要表达什么,否则就不深沉了,于是,做减法,成为抽象艺术家必须学会的一项功课。
减法是抽象艺术的不宣之秘,康定斯基、蒙德里安这两位纯粹抽象的老鼻祖就埋怨过毕加索的抽象不够彻底,可这两位的抽象样式也不彻底,紧接着就被马列维奇的白画布、黑画布的绝对抽象绘画所取代了。抽象到了这个地步,确实已经从图像的“有”,回归到了极端的“无”。
中国艺术家也深知做减法的奥秘,减到只有几块不同色彩的笔触在画布上游走奔突的地步,只有刮刀在画布上纵横驰骋的地步,这就成为只有油画本色语言的纯粹表现性抽象画。
用笔触、肌理、色彩表现现实生活中的事物形象,这是经过多少代人努力的技法实现,如今再次回复到了只有刮、削、涂、沫、滴、堆的“涂抹”状态,或许这就是抽象艺术正在追求着的本真状态?
那些以拼贴、拓印符号标签为好的抽象艺术家们,也有减法之道,他们在影像图符挪移或拓印时,逐渐地剔除去其中的真实感,完整再现影像最终只剩下图像的纹理与构成要素,形的现实存有,完全变成了“无”,结果也就实现了抽象艺术的符号纯粹。
于是让我们看到了一些令人钦佩的艺术家令人遗憾地用减法做出了一批偷懒的“抽象”大作。通过做减法,抽象艺术的工作越来越简单了,抽象到无,抽象变成了最初级的制作。到了这个阶段,就需要批评家、理论家来进行“无中生有”的工作,让最初级的制作,变成了最高级的丰富。普通百姓只能以“不懂”来表示自己的诚惶诚恐和迷惑不解。
价值审美需求与市场需求
从“写实画派”、“新古典主义”到“F4”、“70后”、“80后”,过去两年,中国当代艺术的市场行情涨势喜人,不少作品价格连创新高。与此同时,抽象艺术也不愿意固守着被市场遗忘了的这块艺术纯净地了。随着中国当代艺术市场不断升温,不少业内人士表示,下一阶段“抽象艺术板块”中一线大师的作品价格具备上行潜力,尽管大众对于所谓抽象并不太懂。
抽象艺术在当代艺术板块中一线大师作品的价格一直保持着稳中有升的态势,例如法国的华人画家赵无极、朱德群,以及国内的吴冠中,他们的作品多被博物馆收藏,少数在市场上流通的作品已经受到藏家的大肆追捧,成交价格不断走高。
“抽象水墨”艺术家的作品虽同属于抽象艺术板块,但对照油画这部分作品的行情就显得格外“惨淡”了。但是从创作角度而言,在中国当代艺术创作领域,这些作品的学术价值、艺术价值同样不可忽视。中国嘉德在2006年秋季的“当代书画”专场中就推出了数件抽象水墨画家谷文达、张羽、刘子健、王川等艺术家的作品。其中,只有谷文达的作品受到了市场良好的回应,拍出的谷文达的《遗失的王朝》以30.8万元成交,张羽的作品《灵光67号》以13.2万元成交,而作为抽象水墨代表人物之一的刘子健的《碑铭》最终流拍,刘子健作品最高的拍卖价格也只有19.8万元。
但在当代艺术其他板块代表艺术家作品屡创新高,有些精品甚至突破千万元关口的时候,抽象艺术家的作品却仍以数十万元、甚至十万元以内来计算。随着抽象艺术逐步进入市场,进而成为中产阶级的趣味所在和消费重点以后,抽象艺术渐渐面对被市场异化的命运。
因为抽象艺术对现代社会的家居环境具备理想的装饰功能,因为在艺术市场上已经具有的消费惯性,也因为购买者、收藏者对抽象艺术的盲目跟风和不求甚解,艺术市场上就不可避免地会出现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场面。画廊、博览会甚至旅游纪念品商店中出现大量粗制滥造的所谓“抽象”应该是可以想见的,已经成名的许多抽象艺术家们由于既定风格的作品长期畅销,从而产生不求进取、消极守成的趋势也应该是不难理解的了……不过,好在市场还是有的,审美还是有的。况且,从大背景来说,随着西方各国艺术界对绘画和雕塑等传统艺术形式日渐忽视,成熟的画家、雕塑家开始稀缺,中国当代艺术正在被迫崛起,包括抽象艺术在内,尽管向着未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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