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冰冷的钢铁板,这是成几何结构的组合以及类公式化的切割构成,这是人的身体语言和运动状态的重组,这是一种无休止的、行进中的生活现象和情感宣泄……眼前的,正是一组名叫“行进中的中国”的系列雕塑,而雕塑的作者克劳斯·丹尼尔(DANIEL M.KRAUSE),就是本文的主角。
几天前,我到丹尼尔的工作室找他聊天,刚好某电视台正在给他录制节目。一向行事低调的他最近因为成了广州奥运火炬手候选人,又因为他的身份多少有点特殊,所以大量的公众活动和媒体长枪短炮一下子就打乱了这位终日与雕塑打交道的艺术家所喜欢的平静生活。送走了记者,转身回来的丹尼尔深深地喘了口气,立马跟散架子似的瘫坐在长沙发上。看着如卸重负的他,我便打趣道:安安静静地做艺术不挺好吗?干吗参与这样的活动,偏把自个弄得跟个大忙人似的,这不是自找的吗?
“尽管过多的曝光让我觉得难受和压抑。但我喜欢运动,我喜欢跑步,我喜欢广州这个城市,我想为她做点什么……”每天清早他都会到珠江边去跑上一个小时。丹尼尔喜欢跑步,喜欢跑步所带来的一个漫长的、重复的、自我的过程。也许,正是如此一种状态,可以让丹尼尔一直潜心于对空间的时间性和运动性的研究。这可是对人的一种严峻的考验,从他的“天王与反空间”和“重组历史”这两个系列的雕塑作品中,不难看出他一直处于某种反复探索、执着坚持的自我当中。
显然,这两个系列里的作品都处在一种实验的阶段,不能算是完整而成熟的作品。这批作品的原形都是来自于中国的佛教、武术、兵马俑等传统的形象和符号,当他去再现和重构时,不断地以传统中国画所讲究的“气”和中国古代建筑的方圆体块结构,来支撑和呈现其对空间转换和流动的陈述。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兵马俑”被不规则得切割、淘空、添加或是重组,夸张的造型和困惑的结构支撑起丹尼尔对当代雕塑语言和传统雕塑符号一种建立在个人经验之上的理解,这让我嗅到了一种尝试将立体主义和未来主义混合融通的味道。
据丹尼尔说,早在上大学前他就开始了厚瓷片建构和陶器制作。后来他对中国的传统雕塑(石窟佛像、兵马俑陶器等)着了迷,但由于图片资源有限,而且无法传达一种真实的场和感受,所以最终还是亲自踏上了中国这个对他来说还是一个神秘的国度。在北京和梁明诚(当代中国最杰出雕塑家之一)相遇,后者对当代的艺术形态和传统文化之间关系的见解深深地影响到丹尼尔,于是他毅然南下到广州美术学院开始进行了对中国特有的雕塑形式的研究学习。他说北京那恶劣的气候、当时广州的开放和包容等因素都是自己南下的原因。那是1987年,到今天已经整整二十个年头里,这位来自美国的“老广州”可以说是从学习到生活,更深入地了解和感受到了中国的传统艺术与文化,还切身体会了中国的当代社会状况,这些都对他艺术创作影响很大。
“天王与反空间”和“重组历史”系列作品正因为如此,出现了以前西方艺术家对中国式的语言和符号从来没有过的生动与传神的呈现。在貌似理性抽象化的几何结构里,我们可以看到那些被刻意保留的手工痕迹,那是“小写意”式婉转和情趣;有悖常理的人体结构,印象之外的肢体接合,一切在形构中似不经意,却如存心在葫芦里卖药,那是“大写意”式的弹性和韵致。计白当黑,以实写虚,我们确实看到了对东方意象的一种体会。可是,同时也存在了一个问题,过分对传统符号的依赖和运用,一种现成品式的当下性便让人无法更直接和更清楚的。中国有句老话——“一切仅在不言中”,而丹尼尔则是太过直截了当,把一些本来可以隐藏起来的“前言”与“后话”,统统置放在观者眼前。这样一来,对佛像、兵马俑等传统符号所牵引出来浮想联翩就很容易让观者误会是因为其外国人的身份而稼植到某种“固定”的形式,一旦成了“结论”下的替代品,那它本来的观念和趣味就被一种理所当然的巨大阴影所覆盖。尽管同一件事物,有不同的方面的折射,但方方面面都是将所有的联想回笼到原来的同一个点上,可是对于丹尼尔一直想找寻和呈现的混合空间和线性空间,这种从符号到符号的转化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平台。当然,不是说不行,毕竟眼前的这两个系列的雕塑还没有敲定为最终的“自我”,时间沉积和不断的实验是完全可以改变一个所谓的“固有”面貌和精神。
一直以来,丹尼尔都坚持做“唯一”的雕塑,所以他的雕塑作品都是只有一件,没有任何的复制品。就这样,在他生命中的另一种材料——陶土则带来数次让其痛心不已的经历,一些心爱的作品因为陶瓷的脆弱易碎而在不小心中被损坏报废。自然而然的,重金属这种遍布人们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的传统又具当下性的材料便成了他一直坚持使用的“唯一”的材料。
今天,这个“不在乎你做什么,而在乎你怎么做”的现代社会,在市场化、商品化、潮流化等等浮浅而躁动的恶性趋势中,很多艺术家都没法沉得住气。眼下这多姿多彩、眼花缭乱的年头,艺术家们开始追逐新材料、新媒介和新话题,本来用以丰富艺术创作的可能性被糊弄成了追名逐利的绝对方向。迎合式的“艺术制作”让多少作品成了社会风潮的模具下的陈列品,我们开始发现艺术品所渗透出的生命力变得黯然失色,艺术家所特有的“自我”也在慢慢消散,曾经的个人经验和真实情感也在讲求效率的前提下失去了意义……而克劳斯·丹尼尔却能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一种文化背景到另一种文化背景,从一种生活情境到另一种生活情景,还有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和崇拜,跟波依斯一样,他一直坚持把握着一种真实的个人经验和自我感受,然后以其再熟悉不过的重金属材料进行无限可能的演绎。
在丹尼尔的另一组作品——“行进中的中国”系列里,我们就可以看到他对“自我”的坚持和把握的最好的阐述。他在中国的二十年里,正好亲身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20年来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的高速发展和变更,特别是他身处的珠三角所发挥出巨大的能量和展现出的无穷活力。在这样想被浓缩了的历史背后,正同时上演了一幕幕独一无二的别样的精彩故事,这些故事的舞台就是这里的人们日常生活的各式场所。从中,丹尼尔捕捉到了这个舞台上一个个独当一面各有精彩的角色,于是他们的精神和形象就化成了丹尼尔的“行进中的中国”系列里的一个个近乎抽象的几何构成的雕塑。这些雕塑作品,充分展示了丹尼尔对“空间运动”塑造和再现的过人的能力。在他的工作室,我看到了一大堆关于这些雕塑的手稿,尽管只是探讨性质的草图,但画面线条的动势和张力画得很完整很富表现力。从早期学院的造型基础训练,到钢筋焊接艺术的探索,再到现在对三维几何学运用构造的金属板的“空间运动”风格,丹尼尔就是如此坚持地在蜡、泥土、钢板交错的环境中完成了无数次的试验,才敏感地将对这一特殊时期所充满活力的跳跃式的社会齿轮运转方式的思考,以对此具有一定的记录意义的单薄而沉实的金属板,通过不同的三维几何变化构建成充满力量的改革者、创造者的形象和姿态。更精彩的是,他非常聪明地结合中国民间“皮影戏”中的所有特点,将社会发展的“速度”、“线性时间”、“空间变换”等特征巧妙地呈现于雕塑之中,可以说是一种完全静止的运动状态。这便是他个人最“自我”话语权,也正是当下很多年轻艺术家所缺失和被抛弃的一种对艺术创作来说,起着决定性的话语权。
因为他的“自我”,长期定居中国的丹尼尔没有感受到这个环境给中国艺术家所带来的无比压力,这让他觉得身处的是一个艺术创作的天堂。当然,他还强调了得把被媒体不停袭扰的这些日子除掉。除此,作品一个接着一个,从制作到存放,工作室的空间大小就成了一个他与中国艺术家相同的凸显的问题。这也许在国外是毫无问题,但是要在十五亿人口居住的范围以内找一个特别而又舒适宽敞的空间,倒是一个不小的难题,也就是工作室情结为什么一直都系着许许多多的中国艺术家的原因了。丹尼尔自然也无法轻易改变这一现实,那个仅有二十来平方米的位于LOFT345里的工作室实在是无法满足他。每天,丹尼尔就只有在家、工作室、锻造厂、学校这些地方来回地跑。如此“高强度”的工作量也确实够他受了,但在对我诉苦时,看着他两眼间充满了游走在兴奋和惆怅之间的眼光,也许他正享受着这一切。
克劳斯·丹尼尔(DANIEL M.KRAUSE)
●1964年生于美国伊利诺斯芝加哥
●1987毕业于圣迭戈加利福利亚大学,视觉艺术学位(工作室雕塑)和微生物学艺术学
●1993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硕士学位
●现于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任教
最近展览:
2007“行进中的中国”扉艺廊中国广州
2007“Chinaon the Move”艺术廊中国香港
2007“行进中的中国”德山艺术空间中国北京
2007“亚洲精粹:东方文化冲击西方艺术”亚洲融合艺术廊美国纽约亚洲文化中心
2007“造型与新视觉时代”广州美术学院造型艺术学院教师作品双年展,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艺术博物馆中国广州
2006“345阁楼”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艺术博物馆中国广州
2006“Karakul”橙子艺术廊中国广州
2006“第一声展览”第一声艺术廊中国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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