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有一些近现代中国艺术的藏品,但我并不把自己看作是收藏家。所有这一切的开始全然是个偶然。
大约六十年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我和夫人吴环在四川结识了一些来自上海、北京、南京和广州的“艺术家难民”,他们中有雕塑家刘开渠,画家庞学勤、吴作人、关山月、叶浅予,漫画家丁聪等几位艺术家。此后,我们还认识了许多著名艺术家,刘海粟、林风眠、吴冠中、王怀庆等很多人甚至把作品赠予我们,因此,我们的藏品也开始增加了。在之后的几年中,我们陆续从所赞赏的艺术家那里购入了一些画作。所以,这是一个非常个性化的收藏。
我认为有三种缘由建立起真正的收藏。第一是投资,如果这是您最关注的,恐怕我对您是爱莫能助。在此问题上,我只能说,许多的观察者认为,这个市场增长急剧过热,今天的明星可能明天就被遗忘。在中国的当代艺术世界中,又有多少“今日之星”,再过二、三十年的光景,他们又将接受怎样的评判呢?
第二种,我认为是更有代表性的,收藏的缘由是把一些藏品放在一起,代表近现代和当代艺术的表现趋势。当今中国的艺术作品的产出数量是巨大的,独自一个收藏家如何才能把握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又是如此之简单,因为它不用关注品质,只要是创作足够引起注意,就值得入藏。这种收藏从长远看具有可参考的历史价值,当然也应该包括一些低劣的艺术品。
第三种缘由是收藏您所欣赏和珍爱的作品,感应致美,与之同往。为此,您需要或应有对艺术的热衷,学习并比较,调整您的感触并与作品对话,从无意中学会分辨的技巧,特别是当这种无意以偶然的假象出现时,以及培养对色彩和形式的感觉。
您将会犯错误———我也犯过,我们都会犯。您会因冲动而收购一些感到后悔的作品,或者您会发现过了一段时间它让您乏味,甚至放弃他们。由于您阅历的增长,您的品位将变得更优雅,您藏品的质量将越来越完美。
谈到品质,把我带入了当代艺术最有争议的领域。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它是否简单地是观者个人的观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审美的标准将不复存在,它惟一的趣处或价值就是:这种创作做过了。
1979年,北大的一群学生做了一次行为艺术,他们把自己用棉布单围裹起来然后在浑身泼上墨汁,让他们的观众全然迷惑。做一些如此疯狂的事情在那段时间的确是非同凡响。然而今日,当艺术家可以随意所为时,这并不够,这太容易了。我们必须从我们的艺术家那里要求的更多一些,作为收藏家,将不满足于那些仅仅是流行的、表面的、肤浅的和缺乏情感的作品。
时下有个经常被问到的问题就是,“这种新型艺术是否真正出自中国?”中国当今的艺术家非常端正,在我看来,他们对这个问题趋之漠然。吴冠中,既以同样的工具画油画又以毛笔和墨汁游艺于中国画中。他说“当我提笔作画时,我画的是中国的景致”。基于此,当如今的艺术家常常把他们的载体和技术混在一起时,中西的差别就趋于消失。重要的是中国的艺术家无论以哪种形式绘画,他们所表达的是他们自己,一个中国人。有一次在杭州中国美院,一位教师问我是喜欢中国画还是西方画,我的回答是我喜欢好的画,这点,我认为才是最重要的。
在这六十多年的时间里,我认识了许多中国的艺术家,还与一些人成为了好朋友,所以我与他们和他们的艺术作品之间有着很亲密的关系。同时我也是个历史学家,并且清楚地知道历史学家对事物的判断应该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我相信,权衡这两种角色,并在其中寻求结合点将是一项长期而充满诱惑的挑战。
什么是艺术,在这个世界上几乎任何事情都可称之为艺术吗?我相信是有标准原则的,有感染力的和美好的艺术是恒久的,这将使艺术从人类的其它行为活动中区分出来。这是我们的职责,作为学者、史学家、评论家、收藏家和博物馆的馆长,应该维护这些标准。只有这样,未来的史学家才有可能在回顾当今这个时代时,把它视为中国艺术史中最为有意义和令人兴奋的阶段。
(作者曾任英国牛津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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