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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美术学院学生郑敏创作的王小波裸体雕塑在网上网下掀起一场风波。广州美术学院学生郑敏创作的王小波裸体雕塑曾获邀参加正在举行的上海国际雕塑年度展,但遭到王小波家人的强烈反对。这件作品无法公开展出,此事在社会上引起较大反响。”
——《羊城晚报》
◆“郑敏说:如果我雕的不是王小波,肯定不会被邀请。但是,该作品公开展出的消息却遭到了王小波家属反对。为尊重王小波家属意见,展览方最终决定,不公开展出此组雕塑作品。”
——香港《苹果日報》
◆“郑敏是一个来自湖南乡村的学生,他家境贫寒,最困难的时候,曾因“弹尽粮绝”而无法坚持上课。有一次他的任课教师发现他几天没有到教室,就到寝室了解原因,原来因为断粮,他只能硬躺在床上抵抗饥饿。就是处在这种状态下的学生,能保持独立的思想,和高度的社会热忱,敢于面对当代思想文化界敏感的问题,在当今大学生中,这是难能可贵的。”
——孙振华《雕塑王小波》
2007年4月25日下午,在“裸像风波”过后,我专程采访了《王小波雕像》的作者——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本科五年级的学生郑敏,了解了解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一> 我为什么要创作“王小波裸体雕像”
记者:为什么你的毕业创作是这样一个裸体肖像?
郑敏:我们要毕业,就得有两个创作,一个是“名人肖像”,另一个是“当代艺术自由创作”,名字都很怪,因为第一次听说“创作”还可以分类。去年九月,大四开始就是这个肖像创作课,要求做一个文艺名人的肖像雕塑,做谁可以自由选择。这个课是我们学院一个传统课目,很多同学说:“觉得这个课没意思,我想没意思的课与其应付浪费掉还不如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
记者:以往有毕业生在毕业创作时做“名人裸像”吗?
郑敏: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这样的题材在过去是不允许做的,一般是做着衣的。其实“名人肖像”这个题材中的限制性因素很多,我是个不太按规矩走的学生,老师要不是开明的老师,我这个雕塑就做不成。
记者:去年广美有个女生做了一个以“乞丐”为主题的雕塑(对不起,作品名忘记了)就已经超越了以往毕业雕塑的“范畴” ,从而在业内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今年你的王小波更将这样的效应翻倍体现,其中所带来的价值和影响非常大,这个从媒体上看已经是可见一斑了。
郑敏:她叫邱婧彤,作品名字叫《江南西路×月×日》。她关注边缘人物,是时代的主题。
记者:你觉得你和邱婧彤的作品所造成的影响有哪些区别?是不是你的更加像是炒作?
郑敏:我觉得我和她相同的地方在于,我们没有把自己的创作局限在学生作业上面,也没有局限在所谓艺术家的前卫上面,我们关注了人性,关注了时代发展。我的雕塑视觉上让人“振动”,可能有人觉得这是以挑战大众视觉神经去获取炒作,但我想有振动总比没有振动好,能够让人在振动过后有些思考,引发一些争论,这是一个作品出去后最好的结果。山东艺术学院有位老师问我是不是忘记了文艺的“双为方针”。我想我是支持文艺要为人民服务的,服务不是说冲着人们的喜乐去,而是要启发引导社会,无论对错,能让人们有所思考,这是当代艺术应该做的。
记者:对大部分艺术家来说,一件作品的最终目的就是能拿出去展览。不过你的雕塑虽然没有展览,但已经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了。
郑敏:我想这主要还在于这个雕塑是裸体的,作为一个裸体的雕塑,公诸于世,而且随着报道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它,这就引起了一些争论。
记者:你当时是不是忽视了视觉上普通民众的接受能力?毕竟对于我们这样艺术学院毕业的,曾画了无数的裸体,也见过很多的人体模特,所以我的“视觉感受”自然会弱很多,毕竟普通市民见裸体是需要“缘分”的。
郑敏:我并不是仅从一个艺术学院学生的角度去考虑的,裸体这个事情,我也考虑了社会上一般大众的看法。我们国家可能由于传统上面对裸体、性器官、性是很回避的,视觉上面也好,语言上面也好,说到性,就得模糊模糊,回避回避。但是现在很多书籍,电影,电视等等深入大众的文化载体却大把大把地直露地描述性,或者暗示“性”,这说明了什么?为什么雕塑不行?为什么艺术对性一描述,就只能在圈子里面成为小众的自娱自乐,而进不了大众的视野?
记者:有评论认为你的“王小波雕像”是和中国传统美学相冲突的。
郑敏:我觉得把裸不裸和传不传统联系起来,还不如说这是一种历史意识形态。我们国家的历史意识形态可以作为传统去发扬,但是不能成为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的教条,因为人们总不能老是看些坛坛罐罐,山山水水,花花鸟鸟吧。可能我的这些大家会认为很幼稚。你把这些话登出去一定会有人笑话我的。
记者:不怕。你20几岁,怎么能要求你说出60岁人的观点。
郑敏:他们会说我这是娃娃哭叫乱喊,我们院长就是这样说的,哈哈。
记者:黎明这样说过?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注:黎明,雕塑家,广州美术学院院长)
郑敏:黎明是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说的,他说作为一个学生做这样的探索,就像是小孩子说话喊叫,说错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不但不应该阻止小孩子说,还应该鼓励他去说。
记者:呵呵,你刚才的话差点让我误解黎明。
郑敏:可能也有“前卫艺术家”笑话我说我做的这个有什么了不起的,现代艺术家和评论家会觉得这个雕塑只是个学生做的个泥胚子,没什么出奇的。但是我想我的雕塑进入大众视野了,这虽然不是我的功劳,但是这个雕塑既然能引起这样的争议,总比放在资本家的艺术仓库里面要好得多。我觉得一个搞艺术的人,应该面对大众而不是小众,应该把作品献给社会,而不是送给少数人作摆设,应该有所作为,而不是一个人自得其乐的闷骚。
[JH:PAGE]<二> 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将雕塑展出,而不是卖掉
记者:“这个雕塑既然能引起这样的争议,总比放在资本家的艺术仓库里面要好得多”——你刚才说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是否把“艺术”过于理想化了?其实现实社会中却不然。说说艺术品、艺术家与资本家之间的关系吧,你是如何理解的?
郑敏:画廊那条线实际上是把艺术作品作为商品在操作,至少在中国现在是这样的,也许很多艺术家不喜欢这样,但是艺术家要创作,可没有钱,就也只能这样,因为这是现实。
记者:这样的发展过程是否病态?陈丹青说“西方艺术家的发展路线基本是 美术馆——画廊,而中国则是画廊——美术馆”,即中国艺术家一旦在画廊的运作下作品大卖、名声大噪之后便会顺理成章的被承认,从而被“请”入美术馆。而欧美那些比较知名的美术馆则不是,他们对于进美术馆的标准首先是考虑学术地位及历史价值。
郑敏:以前我们的艺术为体制和意识形态服务,现在为资本市场服务,艺术表面得到自由了,你说艺术家和艺术得到解放了吗?没有,艺术和资本市场抗争,其困难度不仅不亚于和政治意识形态抗争,而且由于这种抗争太难了,以至于有很多艺术家麻木了。陈丹青是清醒的,这让他饱受争议。
记者:我在你的博客上看到“新华网”曾和你开了一个玩笑,说有家画廊要出十万元人民币购买这件作品。有这事吗?
郑敏:这是媒体的夸大报道。是一直有人要买,但是我一直没有回应。我不回应,他们怎么会开价?
记者:那如果真有人愿意出十万元买“王小波雕塑”,你会不会卖?
郑敏:不卖。如果我卖了,就违背我做这个雕塑的出发点了。我做它出来不是为了卖的。
记者:可是你很需要钱啊?我在孙振华的博客中读到了你的家境并不富裕,而且大学期间为了节省做雕塑的费用而忍饥挨饿。(注:孙振华,著名美术批评家,深圳雕塑院院长,曾单独撰文《雕塑王小波》并发表在其私人博客中)
郑敏:不是什么都可以卖的。但是如果是展览,我就很愿意参加,当然是在考虑到王小波家人的情感的前提下。我不想一辈子活在这个雕塑的阴影下面。
记者:这与卖不卖雕塑有关吗?
郑敏:我卖了,以后就会有人说我是靠炒作起家的,就会介绍我说:“这个家伙就是‘王小波雕像’的作者”,现在就有人问我,接下来是不是要做一系列的“王小波”或“裸体名人肖像”。你想想我要是把这个雕塑卖了,即使有画廊签下了我,然后要求我继续做这个(以王小波或其他名人为主题的裸体雕塑),你说我能拒绝吗?他们会说你郑敏不是已经做了一个并卖了吗?现在装什么清高啊?不过目前有些人做了一个雕塑觉得有意思了,随后就赶快做出了一批,并美其名曰为“这是一个系列的”。但是,王小波的裸体是无论如何也不适合做成一个系列的。
记者:《参而不展,“我的”上海国际雕塑年展》是我另外在你博客上看到的文章,看来雕塑界的长辈们对“王小波雕塑”是一致认可的。
郑敏:我在上海城市雕塑艺术中心举办的上海国际雕塑年展的开幕式上,有缘同很多我尊敬的前辈聊天、交流,隋建国老师和向京老师的肯定是给我的最大鼓舞。(注:隋建国,雕塑家,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向京,雕塑家,现居上海)
记者:文中说你要考隋建国的研究生是么?当时真有这个想法还是客套而已。
郑敏:这个是真心话,因为隋老师是一个敏感而走在时代前列的的当代艺术家。
<三> “王小波雕塑”因“材料缺失”而未完成 曾想用报道此事的报纸包裹作品
记者:你好像对记者来访毫不拒绝的统统接受?
郑敏:是的。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们常常问你们这么做(采访我)是不是炒作?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为什么对记者采访都是来者不拒,其实我是把接受记者的采访作为一个“行为”(行为艺术)来做了,它属于“王小波雕塑”这件作品的一个组成部分,是王小波雕像的延续。
记者:记者朋友们听到这话一定不是滋味,你把记者们给“艺术”了,包括我在内。
郑敏:我接受采访没有向他们要过一分钱,我有我的想法,他们有他们的报道,关注这个事情的人通过争论有一些思考,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事情。我的毕业创作本来想把王小波用报道这个事情的报纸和杂志包裹起来,但是这个方案已经不可行了,因为那些报社的记者,口头上说给我寄报纸,但是却没有几个真的寄来,哈哈。
记者:“王小波雕塑”改变了你的生活,让你一下子成了“著名的学生”(向京语),也许也影响到你今后的艺术道路,能说这其中对你最大的影响(或启发)是什么?
郑敏:说它对我的将来没有影响是假的,这个雕塑现在就给我很大的影响了。我觉得正是因为做了这个雕塑,才引起了这样大的争议,才让自己真正成长起来。我这段时间里对艺术的思考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王小波雕塑是我的第一件雕塑作品(说作品是不是有点闷骚?),给我的影响有多大或许只能以后才能知道,但是我从这里明白,毕业后从事艺术创作并不是不可能的(以前不敢想)。
<四> “罗中立奖学金”及当代艺术市场对青年艺术家的影响
记者: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已经是历史了,今后你还要向前看。那么这件“王小波雕塑”应该如何安置?拆开后背回家去?还是继续留在广州美院的仓库中?你有没有想过把它捐赠给博物馆(美术馆)?
郑敏:是的,事情在我这里已经过去了。这件雕像将被上海城市雕塑艺术中心收藏。其实我是愿意送给美术馆的,不管是什么性质的美术馆,不然以后我得专门为这个雕塑租个房子,这对现在的我来说是无力承担的。其实即使没有美术馆要的话,我也会背回家去,我家房子很空。不是有很多艺术家的作品在作品集中都标注“自藏”吗,我就自藏(笑)。
记者:收藏一定会有费用吧?我想绝对不会是10万那么高了,你怎么看待这笔钱。
郑敏:3万元人民币,这是他们给我的雕塑材料和运输的费用。当然这3万块钱也是我将来能够继续做雕塑的第一笔本钱,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来说,没有这笔钱,也许以后我继续做雕塑就会面临很大的困难。
记者:这让我想到邱靖彤,她去年因为那件“大乞丐”获得了“罗中立奖学金”的头名,“罗中立奖学金”主要是针对学院背景下的青年艺术家群体而创立,在国内美术院校中已经具备相当突出的影响力。大部分的获奖者将会成为收藏家和画廊所关注的重点,他们最终还是要去面对市场。你是怎样看待“罗中立奖学金”获奖艺术家的今后艺术创作及艺术市场的关系?
郑敏:获得这个奖学金不仅是对一个美术学院毕业生作品的肯定,而且他的奖金足可以让一个刚从美术学院毕业的毕业生有了从事艺术创作的“第一桶金”,这样说或许俗了点,但是刚毕业的学生要做作品是很难的,很多人都是想先挣点钱再做创作,但是绝大多数去挣钱后就回不来做创作了。罗中立奖学金必然会给中国艺术界带来一批新脸孔,这是中国艺术发展之福。但是这样的奖金为什么这样少?国内很多既有名又有钱的艺术家怎么没有想到帮帮新人?我不知道靠“罗中立奖学金”出去的艺术家是不是会全部投到艺术品市场化浪潮里,但是我希望这些艺术家不要忘记回来推动中国艺术的发展,为将来中国的艺术圈里能有一些年轻人绕开为钱而创作做一些贡献。(注:罗中立,画家,四川美术学院院长,80年代曾创作出著名的油画作品《父亲》)
[JH:PAGE]<五> 下一步的创作构思 要让一只“鸭子”生小孩
记者:被舆论“炒作”了这么久,现在这场“王小波裸像”风波已经基本平息了。你有没有什么新的作品,或新的创作思考?
郑敏:现在正在做一个以“剖腹产”为题材的雕塑,题目叫《一个“当代”艺术家的诞生》,但生孩子的主体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鸭”,这只“鸭”经过剖腹产生出一个哭叫的BABY(人类)。由于“王小波雕塑”不能公开展出,所以这件作品将替代“王小波雕塑”参加我的毕业展览。
记者:尺寸有多大?
郑敏:2米长,是躺着的,不显大。
记者:为什么做这样一个题材的雕塑,和“王小波雕塑”应该没有关系了吧?
郑敏:除了一样用“写实”的表现手法去做之外,没有什么其他关系。我之所以做这个题材的雕塑,主要是影射中国艺术学院的教学,特别是扩招后的学院,就像只“鸭子”,你叫它培养个货真价实的当代艺术家出来,这就好比让一只鸭子经过十月怀胎生个人出来。
记者:你有两个多月就要毕业了,你对自己未来的艺术道路(生活道路)有什么打算吗?
郑敏:我去北京,先给老师做助手,也会做一些自己的雕塑作品,然后准备考研究生,不管有多辛苦。
记者:聊了这么多,我觉得这并不像是“访问”,而更象是两个年龄相仿孩子在聊天,聊些创作上的东西,但是我认为这比聊“大艺术”、“大理论”更加实际一些,会让大家进一步了解了你的内心感受。今天的“聊天”到此为止,非常感谢你接受了我的采访!祝你在今后的艺术事业上一帆风顺!
郑敏:谢谢!我期待看到你的这篇报道。
风波过后,郑敏和《黄金时代》将去向何方?
郑敏,1982年出生于湖南道县,初中起学习美术。2001~2003年在长沙燕舟艺术工作室从师油画家段江华先生学习绘画。2002年考入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现为该系本科五年级毕业班学生。2007年3月塑造了以已故作家王小波为题材的裸体雕塑——《黄金时代》,从而引发了媒体及大众的广泛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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