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以市道交”是《廉颇传》中一位不知名的人所说与廉颇听的。原因是这样:据宋人刘昌诗《芦浦笔记》记载:廉颇被从长平免职归家后,“失势之时,故客尽去”。也即是如今天的干部下台,原有的老朋友,常客也就全不来往了。
廉颇当时一定很伤感! 但是更让廉颇不能容忍的是,他很快又被官复原职“复用为将”了,于是“客又复至”。那些一度因被免职而行同陌路的人又一个个地主动上门来了。终于有一天,廉颇对一位“故客”说:“客退矣”。意思是说你回去吧!这显然是下逐客令。但来的这位老兄嘲讽地说:“吁,君何见之晚也?”你的观念为何如此迂腐,落后?客曰:“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来客的话说得明白、透彻!理直气壮,且一点也不含糊。尤其是“天下以市道交”的话,真是一针见血。 何为“以市道交”?就是天下人的关系都是如市场上的交易一样,买卖双方皆因利益而为之!你廉颇又能奈何? 与此一样的事还发生在著名的“四大君子”之一的孟尝君(田文)身上。《芦蒲笔记》卷七载:“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后召而复之,冯驩迎之。”冯驩是孟尝君的老师。他的学生在齐国为相时,老师自然高兴,被免职后诸客皆去时也一定很郁闷,但他还是为自己的学生做了些疏通的工作,终于又被启用为相了,所以亲自去迎接自己的学生。 孟尝君见到老师悲欣交集,向老师感叹:“文(孟尝君)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余人,先生所知也”。食客三千的典故在中国历史上是盛谈之事。孟尝君得势时,有三千余位的士人依附在他的门下,那是何等气象!这些人不是白丁布衣,也不是贩夫走卒,都是知书达理的“士子”,也就是今天的知识分子。他们一定是在“好客”的田文府中,清淡经世治国宏论,同时也一定会整日恭唯着这位提供免费食宿的大房东,说他千好万好云云。 但是还是发生了“诸客皆去”的局面。所以,孟尝君向老师继续感叹:“文(孟尝君)一日废,皆背文去,莫顾文者。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孟尝君)乎?”这是孟尝君伤透了心的真话。于是,孟尝君向老师发誓:“如复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 能养着食客三千的孟尝君似乎至此方才后悔当初,对那些围着他转的人“莫敢失”的痛心疾首,想不通那些人竟然如此决然地作鸟兽散,“莫顾文者”,没有人去再理他了。 然而他的冯驩先生到底还是先生,修养认识皆与文不同。“驩曰:‘君之言失。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 ’。”你有钱就是富、有权即是贵,既富且贵,自然门下之“士”就多;相反你既穷又无权位,连“朋友”也就了了。先生告诉他,这就是世道,是正常的。老师继续开导学生:你难道没看见过人们奔向早市时的情形吗?天一亮,市场便被人们“侧肩争门而入”;但是到了下午,人们“掉臂而不顾”。这是因为人们喜好早市而拒绝暮市吗?不是,是因为“所期物亡其中”也。 冯驩用市场作了很好的说明,人们争抢早市是因为早市里边东西多,新鲜;到了下午市场内自然“所期物”少得多了。所以人就不加理会了。冯先生正色续曰:“今君失位,宾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愿君遇客如故。” 孟尝君的老师还是站得高,对人间以市道交的情形想得、看得透彻,并且要求自己的学生今后要“遇客如故。” 这段话中有一句警告:不足以怨士,徒绝宾客之路。我的理解是:这不能构成你怨恨这些知识分子的缘由,更不能因此而断绝了宾客之路。从中透出的信息是:“宾客之路”还是很重要的,不要轻看了这些你在位时拥着你,你失位时而皆背你而去的食客们,他们能先拥、后去、再来拥,那都是一个个有着“以市道交”的头脑的人呵!有他们在,你岂不还是续享着“养士”的美名吗?他的隐语是:你还需要有随从之众呵! 但是,历史是需要解读的,人性也是需要剖析的。上述二则发生在两千余年前的故事中也透露着事物的另一面:中国士人骨子里的根性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趋炎附势,仍是不少当代中国“士人”的基本选项。这似乎是中国人的一种本能属性。它更多地是从属于动物性的本能特征而非社会性的道义特征。要么就是具有着合而为一的综合属性?否则就无法解释,到底是中国社会的基本属性决定了中国人的行为心态,还是二者可以处在分离状态下的各自独立?二千余年,社会形态变化巨大,而人的本能却依然如故?! 天下以市道交,事情就是这样。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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