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氏漆线雕传人蔡水况敞开艺术大门,广收学徒
初见蔡水况,怎么也对不上号――这哪像刚刚载誉而来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分明是位淳朴的邻家阿伯。很难想象,那些极尽精微的雕塑、流光溢彩的金线就出自这双粗糙的手。不过,蔡老微颤的手指还是透露了秘密:细长干瘦,微黄的指尖上是陈年洗不褪的金漆痕迹。
2006年5月,蔡氏漆线雕成为厦门唯一申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品牌。2007年1月,蔡水况被授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其作品刚在台湾成功展出。作为蔡氏漆线雕的第12代传人,那穿越300年的名门艺脉、传奇人生就如五彩杂陈、金银交错的漆线雕,历尽荣耀和辛酸……
炉膛前险些失明
1月16日午后,阳光暖暖地透过蔡老工作室的玻璃落地门。记者走进时,蔡水况正在看设计图,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睛。
“很多人采访我,我就是不太会说。”坐下来,老人谦虚地笑着,用略带闽南腔调的口音直言。话虽如此,一谈起漆线雕,68岁的蔡水况眼里就闪烁出着光芒。“作为家族的一种技艺,到了我这辈已经是第12代了。我这个年纪,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这是一种责任。”
1939年12月,蔡水况出生于闽南漆线雕世家,父亲蔡文沛是全国知名的漆线雕艺人。蔡氏作坊原名“西竺轩”,现在有姓名可考的上溯到第八代蔡善养,约在清朝嘉庆年间。蔡水况8岁时,父亲蔡文沛将作坊迁至厦门,广收学徒,将家门绝技公开于世。蔡水况从小在家庭熏陶下,耳濡目染。
古时闽南民间多信奉佛教,漆线雕起初就是应用于佛像、神像的金身装饰,俗称“装佛”,供平民百姓置于案上,烧香许愿,祈求平安。1955年,以蔡氏家族成员为主的厦门市雕塑合作社成立。一年后,年仅16岁的蔡水况进入厦门雕塑社工作。整整3年,蔡水况苦练基本功,从雕塑、粉底、漆线装饰到妆金填彩,一个个工序开始。
漆线雕看上去华彩夺目,但工艺极其繁复:胚子雕塑之后,要将陈年的砖粉、大漆和熟桐油等原料调和,反复舂打成柔软、富有韧性的泥团,再由手工搓成“漆线”,最后在涂有底漆的坯体上盘、结、绕、堆,塑造浮凸的图形。漆线雕局部处理毫厘必现、精细如发,可以说是工笔中的工笔!
每天晚上8点,父亲都会站到蔡水况身旁,看着他一点一点地造型、上彩,偶尔点拨两句。直到夜里12点,父亲才让他罢手。“那时虽然辛苦,但父亲就在身边,除了传授技术,还跟我念叨漆线雕的家史,我们之间的感情就象兄弟一样。”回忆起当年,蔡老一脸幸福。
而更让蔡水况着迷的,是漆线雕独特的艺术魅力。从现代漆线雕的作品中,可以捕捉到从远古延绵的民间艺术信息:青铜器的金银错工艺,楚汉漆器的色泽,唐代金器的华丽纹饰,北宋定窑瓷器的丰富图案等等。漆线雕所显示出的热闹、活泼、玲珑跳跃的美,让年轻的蔡水况如痴如醉。
蔡水况的处女作是置于厦门市东狱庙内的一对文武判官。接到父亲交给的任务,他四处收集资料,细致地研究了上百个人物形象,创作出了颜慈目善的文判官和睛爆须张的武判官,令人赞叹不已。看到这两个雕像,父亲蔡文沛欣慰地笑了:“我这祖传事业,有接班人了。”后来,厦门市雕塑合作社改为集体所有制,命名为厦门工艺美术厂(今厦门惟艺漆线雕艺术有限公司),蔡家父子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然而好景不长。1966年“文革”爆发,工厂关门,蔡水况成了炼铜厂的炉前工。白天他在高温的炉膛前干体力活,晚上就躲在家里,偷偷创作。“当时全国都在做毛主席像,我在家也悄悄地做,还做了些《白毛女》、《阿庆嫂》等样板戏人物作品。”
就这样昼夜连轴转,时间一长,他眼里布满血丝,日渐消瘦。有一次,蔡水况上班时走神,惦记着昨夜的线雕,一伸手,把舀过冷水的铜匙放入温度高达800多度的炉膛中,冷热相撞,火星四溅。要不是他当时戴着操作墨镜,眼睛就失明了。
这样的险情此后接连发生,蔡水况没有“醒悟”,反而走得更远了――他开始琢磨起西方雕塑艺术。为了吃透人物雕塑的造型,他找来人体模型的石膏像,躲在家里研究。“有一天晚上,我刚拿出石膏像,居委会阿婆敲门检查卫生,一眼看到,二话没说就没收了,还说我是私藏‘黄色物品’的大毒草。我再三解释,她就是不听。”想起当年,蔡水况忍不住笑了。
闭门10年试“毒漆”
1972年,全国工艺美术复兴,厦门市工艺美术厂重新恢复生产,漆线雕的制作也排上了生产日程。掌握了祖传工艺的蔡水况,开始了大胆尝试。“当时佛像作品已经不能做了,要生存,怎么办?我考虑把漆线图案设计在蛋壳、瓷瓶、瓷盘上面,做成新型装饰工艺品。1973年这些作品摆上了广交会,立刻接到大量的海外订单。从那时起,装饰工艺品成为漆线雕的主流。”
没想到漆线雕刚刚绝处逢生,父亲蔡文沛却撒手人寰。为了继承父亲遗志,把漆线雕艺术发扬光大,蔡水况不断挑战自己。1981年,蔡水况成功重塑了厦门南普陀寺山门的四大金刚。“每个金刚都高4米半,当时我们参仿北京雍和宫的四大金刚,但在工艺上决定用厦门漆线雕的风格,这是全国首创。”
但此后,在外来文化的冲击下,漆线雕又一度面临市场萎缩、工艺失传的危险。年轻艺人学习漆线雕的热情下降,工艺美术厂的老师傅纷纷退休,正值盛年的工匠艺人也下海经商。1985年,已过不惑之年的蔡水况出人意料地决定:闭门10年,探索古老漆线雕与新时代的契合点。
为了突破漆线雕保存时效短的问题,蔡水况冒了一个极大的风险:他放弃传统上经过处理的金漆,采用具有毒性的青干漆;缘由是这种漆耐酸耐热耐水,能使作品历经千年,不会变质。但这样做,令蔡水况付出了代价:每当他手持塑刀,或拿画笔为作品上漆时,双臂内侧就奇痒难忍,还长出许多像痱子一样的红斑点,久而久之从头到脚,无处不痒。更糟糕的是全身出现红肿,部分皮肤溃烂,尤其是脸部,肿得鼻子嘴巴都没了原形。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多,他竟然逐渐地适应了青干漆的毒性,身体症状缓解了。
整整十年,蔡水况费尽心力创作了12件套作品:《罗成夺魁》、《闹天宫》、《哪吒》、《华容道》、《飞云埔》、《红楼梦》……题材均取自古典小说和传记。他几乎把漆线雕艺术的全部技艺综合起来。他的艺术视野也更加开阔,《还我河山》和《波月洞悟空降妖》等经典之作被中国工艺美术馆珍藏。2000年,在香港举行的展览会上,厦门漆线雕工艺品的订单额高达十几万美元。
从未想过用漆线雕赚钱
闭门10年,蔡水况从来没考虑过个人的生计,家庭收入来源全靠妻子。“我老伴一直在做生意,她起初总是反对我,说我不适应这个社会,后来才慢慢理解。我这个人生活很简单,吃饱穿暖就很满足了,从来没有想过用漆线雕赚钱。延续漆线雕艺术,是我们蔡氏传人的责任。”
蔡水况的行为感动了厦门工艺美术厂厂长郑坚白。郑坚白有意请蔡老当副厂长,但却遭到拒绝。“蔡老做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名利的考虑,就觉得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自己就好了。他为漆线雕做出的贡献超越了他父亲。”郑坚白说。
抚今追昔,蔡水况有理由自豪:父亲解放后首创用漆线雕表现历史人物的崭新形式,冲破了为神佛造像的传统框套;自己1973年创作的漆线雕瓷盘花瓶,则标志着新漆线雕第二代作品问世。漆线雕艺术多年来为国家赢得了荣誉,创造了外汇。
如今,蔡氏漆线雕已是漆线雕行业的领头羊。但能集漆线雕四项工艺于一身的“全能冠军”蔡水况已年老目衰,厦门惟艺漆线雕公司现有的技术骨干也都人到中年,人才匮乏成了传承的最大困难。因为漆线雕工艺非常精细,初学者必须坐得下来、静得住心,而现在的年轻人少有如此耐心。学习漆线雕技艺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要掌握熟练的基本功,至少三年,这也成了漆线雕技艺传承的瓶颈。
漆线雕艺术在传统上是传男不传女,但蔡水况早就突破了这个门规。“漆线雕是属于厦门的,属于中国的,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蔡家的。”为了使这项技艺得到更好传承,蔡老敞开了漆线雕的艺术大门,“只要他愿意学,我就教。”蔡老的大儿子当年曾经放弃漆线雕,现在也回到父亲身边,重拾祖业。
离开前,蔡老带我参观了漆线雕的生产车间。年轻的学徒们正在忙碌,淡淡的油漆味弥漫在车间。这里一片安静,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地制作着自己的作品。学徒们手中灵动的漆线,转眼就幻化成一件美妙的作品。对漆线雕的未来,蔡老充满了期待:“漆线雕还有很大的发展潜力,只要能让年轻人喜欢上,它就能发展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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