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有 其 人
——读史偶记之一
南宋有一位因一部笔记而留名史册的人物,叫罗大经。他的笔记体作品名曰《鹤林玉露》。据说其书名取自杜甫的两句诗:“爽气金天豁,清淡玉露繁。”此书收入《四库全书》子部杂家类。“四库提要”对其的概括是:“是书多因事抒论,不甚以记事为主。偶据传闻,不复考核”云云。 罗大经是今江西吉水人,其县名史称庐陵。他在《鹤林玉露》卷三·甲编中记载了一则家乡变故的事。这则笔记名为“前辈志节”。想来也大约是属于“偶据传闻”的,但却颇为生动。 据该文载:吉水县(南宋时之庐陵)遭遇“建炎之乱”时,有一位名叫胡忠简的年轻人曾 “团结丁壮,以保乡井”,主动号召乡勇组织成了队伍,并且打出了“保乡井”的旗号,以备不虞。此时恰逢隆祐太后被金兵追至一处离县城不远的名叫章贡的地方,庐陵太守杨渊却已因惧金兵而“弃城走”了。 胡忠简居住地距城四十里,“乃自领民兵入城固守。”这是一次驰援家国,护驾太后的义举,也是一次名正言顺的主动出击。胡忠简入城后一定是守住了城池。然后反客为主,对“市井恶少乘间攘乱”者,“斩数人乃定”。然后他在城中张榜,“责杨渊弃城之罪”,并“募人收捕”,俨然向杨渊发出了通缉令。 杨渊闻讯后,自知弃城之罪非同小可,只好向隆祐太后自首,隆祐本身也在流离之中,也毕竟有妇人的侧隐之心,于是“赦之”。 一场动乱平息后,朝庭派新太守上任,行至城外时,闻知有戡乱之功的胡忠简及他的“部队”还驻扎城中,于是“疑公(胡氏)有他志,不敢入城。” 应该说,这个时候的胡公者,是最易有“他志”或最易被疑为有“他志”的时刻。首先,以他“救驾”与“固守”城池之功,借机取城也非与理不通。因为他虽然不是“进士及第”,但也是初入“举子”。怎么也是个文化人。其次在新太守“不敢入城”来说也有道理,在兵荒马乱之时,攻城掠地、拥兵自重、借机窃取权位之事,历史上比比皆是。 然而,“公笑曰:‘吾保乡井耳,岂有他哉!’即散遣民兵,徒步归芗城(胡某家乡)。”这一笔“公笑曰”,颇为传神!他不但立即解散了自己的部队,且徒步四十里归乡下,仿佛出了趟公差,办完事后的轻松回家。 胡忠简的德行不仅如上,他还“足不涉茶坊酒肆。”曾有一位要恶搞他一下的朋友“拉之出饮,讬言朋友家,实娼馆也。公初不疑,酒数行,娼艳妆而出。公愕然,疾趋而归,解其衣冠焚之,流涕自责。”看看,在南宋时代,竟有如此不入时流者。在今天,这大约就是“美客美发”之地吧。那时的娼馆是先要吃酒的,与今大不同。胡公焚衣流涕,更与今大不同。今天是振衣昂然。 后来的胡忠简做了编修官,并以微位职官向朝廷乞斩秦桧,且“甘心流窜”。后在南京任职间“唾骂兀术”,视死如归。罗大经最后感叹道:“岂知其自为布衣时,所立已卓然矣。” 胡忠简,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仅管他由乡间举人后及至编修,也有其壮举且奏斩过当朝宰相等等,定然也是名动一时的人物。但在浩繁的历史卷帙中,却也只被压缩为了一名文人零星笔记中数百字的一则故事而已!这提醒我们:进入历史何等艰难!我们可设想为自己就是当年的胡某,要像他那样轰轰轰烈烈地拉队伍、入城固守、号令城中兵民捕弃城之太守,并且胜利后徒步回家以证自己“无他志”,及至后来经逐年奋斗,由乡间举子任至编修,再奏斩秦桧、唾骂兀术……,这些义举、壮举谈何易为?该拿出多大的勇气与毅力!而且这些英壮之举都是在数十年间慢慢地完成的。在这个过程中,他身前身后必然有着许许多多的响应者、追随者以及反对者,而那些人一个个也是各有各的精彩故事或是壮丽人生的,但是,这则笔记只记载了胡某一个人。并且是连小传都够不上的片段而已! 现在好了!进入历史已成为人人渴求的欲望,而且也有着足够的方便。虽说历史的淘洗多不以人意志为转移,但毕竟先填充了时空。 罗大经若是“偶据传闻”而发议论,那么此小文则是偶据传闻的再传闻的联想了。 但是,似乎史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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