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这些紫砂礼品出访的领导人,是周恩来总理
地理意义上的蜀山,只是宜兴陶瓷产区丁蜀镇北郊海拔几十米的一座小山。今天的人们早已找不到蜀山陶业生产合作社的旧址。一张被岁月遗失的紫砂艺人集体合影里有朱可心、任淦庭、吴云根、裴石民、王寅春、顾景舟、蒋蓉等人的身影。这7位筚路蓝缕、历经磨难的艺人是中国现代紫砂史上承先启后、担纲挑梁式的大师。
蒋蓉不仅是7位著名艺人中年龄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性。老艺人朱可心亲自跑到潜洛村来请蒋蓉出山,蒋蓉已经35岁。 一日,负责生产技术的合作社副主任朱可心接到上级的紧急指示:国家领导人出访需要定制紫砂国礼《九件象真果品》。朱可心把这一光荣任务交给了蒋蓉。 九件象真果品分别是乌菱、荸荠、核桃、花生、板栗、茨菰、白果、西瓜子、葵花子。蒋蓉的个性在于,她塑造的每一个果品都带有生命的灵性与呼吸;色彩则经过了她的审美过滤,突破了一般意义上的栩栩如生,体现着一个民族的勃勃生机和五谷丰登的现世温馨。从技艺上看,《九件象真果品》的雕塑功夫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据说外交部礼宾司的官员十分惊讶这些逼真的果品玩件竟然是紫砂做的。有一天朱可心把她拉至一边,告诉她,带着这些紫砂礼品出访的领导人,是周恩来总理。 在制作《九件荷花茶具》的日日夜夜,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蒋蓉没有家累,不爱逛街,不喜欢一般女人那样的家长里短,也不看重市井炊烟里的寻常生活。离住所不远的田野里,有一塘团团如盖的荷叶,有几千只红蜻蜓在头顶飞翔,几乎每天的清晨和傍晚,她都会在荷塘边一坐几个小时,看青的荷叶、粉的荷花、悠闲的浮萍、调皮的青蛙在一个童话般的世界里和谐相处。蒋蓉在一个蛙声如鼓的秋夜画出了《九件荷花茶具》的设计图纸。在制作《九件荷花茶具》的日日夜夜,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有人发现她走在路上常常神思恍惚,见了熟人也忘记了招呼。 《九件荷花茶具》的壶身是荷花,莲蓬作壶盖;卷曲的嫩叶做壶嘴,毛茸茸的荷枝弯成壶把;红菱、白藕、乌荸荠分别作为壶的三个底座。壶盖上栖息着一只稚态可掬的青蛙,它的周围镶嵌着十一颗可以旋转的莲心。四张团团的墨绿的荷叶圆盘托举着四只粉盈盈的荷花杯。壶与杯的每一根线条都贯通着柔美,蒋蓉式的柔美。色彩,也是蒋蓉式的静美,热烈而不娇艳,灵动而不妖冶。 紫砂有红泥、紫泥、米黄色的团泥,还有本山绿泥。蒋蓉的色彩是这样一遍一遍炼出来的:她把多种不同泥料反复调制,反复进窑试片,有的颜色试了几十次。她必须用她自己的紫砂语言:米黄的底色,朱红的花脉,青翠的荷叶,鲜红的嫩菱,乳白色的藕,乌亮的荸荠,墨绿的莲房内镶嵌着九粒活络自如的莲子……蒋蓉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经过千锤百炼,才达到了至真至美的境界。紫砂花器自明代陈鸣远开创以来,都是单色或双色成型,《九件荷花茶具》以其绚丽多色创造了中国近当代紫砂史上花器作品的先河。《九件荷花茶具》作为一项成果迅即被报到县里,并获得了县人民政府的荣誉奖状。这年秋天,在全国陶瓷工业会议上,《九件荷花茶具》被评为特种紫砂工艺品。 1958年春天,蜀山紫砂生产合作社已经扩大更名为宜兴紫砂工艺厂。 《牡丹壶》的成功还在于它非同凡响的泥色 蒋蓉的《牡丹壶》以整个壶身作为花瓣,用壶嘴和壶把作枝叶,有一种先声夺人的惊艳,又有一种欲放未绽的含蓄;花瓣,似少女的裙裾在微风吹拂下飘然摆动,那种青春的质感和情色的光影分明是天下最华丽的凝固的诗行,仿佛把江山美人的前世今生一齐展现在你的眼前。 《牡丹壶》的成功还在于它非同凡响的泥色。与其说花蕊的娇黄带着露水般的鲜嫩,花瓣的绛红有一种脱俗的热烈奔放,那莫如说是对俗世生活的赞美,是温馨可人的莹洁。点睛之笔的妙处还在于壶盖上的“的手”,是一只扑闪的彩蝶。这简直是一只令人妒忌的小精灵,你能感觉到它那五彩斑斓的蝶衣上的绒毛,甚至被它调皮的眼睛里那种顾盼生辉的流光所感染。 “前前后后,捉了176只蝴蝶。”蒋蓉回忆说。 1958年春天的田野宽容地接纳着一个捕捉蝴蝶的紫砂艺人,她把捉来的蝴蝶放进玻璃缸里,日夜观察,然后放生——她喜欢看着蝴蝶脱离了囹圄飞向自由的刹那间的剪影,最后一只定格在《牡丹壶》上的,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蝴蝶,而是一种美丽生命的图腾。 朱可心毕生最擅长的正是花器和筋纹器的制作。因此,在泥料的配制、造型的比例等技术问题上,他以一个老师傅的眼光提出了许多让蒋蓉豁然开朗的意见。壶进窑后,他三番两次到窑上去转悠,一会儿从火眼里看看火,一会儿叮嘱窑工几句。直到壶顺利出窑了,他才露出一个少见的灿烂的笑容。 代表作品《蟾蜍莲蓬壶》由亲近活蟾蜍得来 在1957年到1959年这短短的2年时间里,蒋蓉的创作进入了一个多产高峰期。《大水牛》《荷叶螃蟹盘》《蟾蜍莲蓬壶》《竹春壶》《段泥竹根壶》《松鼠大栗杯》,都是她这段时间里井喷般的作品,而其中的代表作品当推《蟾蜍莲蓬壶》。 一只来自附近水田里的蟾蜍登堂入室,成为蒋蓉家的新宠。那些螺蛳、蜗牛之类的邻居不情愿地给它腾着地方。蒋蓉喂它吃饭,它不吃;连续几顿不吃,蒋蓉有些急了,她反复地、轻轻地对这只小东西说:“我不会为难你的,帮帮忙好吗,等我搞完了创作,我就放你回去。”蟾蜍瞪着她,下巴一鼓一鼓的,咕噜了一声。 后来是一位老农告诉她蛤蟆吃地狗。地狗非狗,乃是江南水乡一种异常活跃的四条腿带尾巴的蝼蛄,当一些可怜的地狗终于成为蟾蜍的美食的时候,一直在旁观察的蒋蓉发现,这只呆头呆脑的小东西在偷偷地笑。它捕食时那一瞬间凶猛的神态,让蒋蓉得到了某种先前从未有过的启示。她发誓要把这种神态传达到壶上。 壶做好了。一张卷起的荷叶作壶嘴,一枝毛茸茸的荷梗带着花苞作壶把,壶底置起一支藕梢和两个荸荠托起莲蓬,显得生趣盎然。而那只金蟾,毕竟是大家闺秀,她栖息在莲蓬上的仪态是优雅的,她在等待谁呢?樵夫刘海,那个令她一见钟情、又把她从凶恶的大蟒口中救下的平民英雄。 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蒋蓉把那只瘦了一壳的蟾蜍轻轻地放进了水田里,蟾蜍并没有马上游进水田的深处,它朝蒋蓉咕噜了好一阵,恋恋不舍地趴在那里目送蒋蓉离开,如水般宁静的月华下,蒋蓉的眼睛里有闪烁的泪光。
蟾蜍莲蓬壶(195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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