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还来不及仔细观察和回味,中国当代艺术品市场骤然间就蓬勃兴旺起来,兴旺得令许多人怦然心跳。于是有人发问:艺术还是谋术?
金钱擦“亮”了人们的眼睛
去年11月,北京嘉德秋季拍卖的油画专场热气腾腾,人头攒动。画家陈衍 宁“文革”期间创作的巨幅油画《毛主席视察广东农村》从200万元起拍,经过30轮竞价,被一“老外”以1012万元的成交价夺得。
此“老外”名叫希克,被称为世界上收藏中国当代艺术品的最大藏家。26年前,这个瑞士人到中国来经商,继而出任驻华大使。他用十余年时间,收藏了180多位中国当代艺术家的近2000件艺术品,包括绘画、雕塑、装置、摄影、影像、方案、招贴、剪纸等。他较多聚焦于那些当时鲜有藏家光顾、未成名的“前卫”中国画家。
直到“非典”之前,当代艺术在国内的市场还十分可怜。那些不在“主流圈”里的“前卫”年轻油画家们尤其惨淡经营,主要依赖海外买家的零星光顾。价格之低廉,放到今天来说,相当于“白送”。
一位油画家的妻子坦言,前些年,丈夫的画很少卖得掉,家中狭小的空间堆满了画,房间里总有一股松节油的难闻气味。为了节省空间,丈夫不得不涂掉一些旧画来画新画。“涂掉的都是钱啊!”夫妇俩如今都为自己过去缺乏“远见”而懊悔不已。
中国当代艺术之发飚,是在近两年;舞台主要局限于拍卖。从开始拍卖现场门庭冷落,到后来座无虚席。从开始的一次专场拍卖最多也不过区区200来万元总成交,到现在一场拍卖的总成交额已经上亿元。一些艺术家的作品价格猛涨了数十倍。
如今人们很难估计瑞士人希克的身价了。仅以他收藏的张晓刚作品来说,大约3年前,国外画廊里张晓刚作品卖价仅约10万元人民币,然而今年3月底,在纽约苏富比拍卖会上,他大爆冷门,一幅并不是很特别的画以97.92万美元拍出。他的作品在国内的拍卖价格随之大幅上涨。
一次又一次的行情风暴,让本来对当代艺术不屑一顾的人刮目相看。正如一位画廊老板半开玩笑所说,过去这些画不好卖时,看着不觉得怎么好,现在怎么看怎么舒服。
金钱改变着人们对艺术的看法。是不是金钱擦“亮”了人们眼睛?
“大杂烩”有“大杂烩”的滋味
张晓刚、方力钧、王广义、岳敏君,中国当代艺术最具代表性的画家。一群光头的北方汉子,以崇拜和期盼的眼神望着上空,脸上洋溢着莫名其妙的幸福微笑。这是方力钧风格的不变表情。家庭老照片的图式,细腻而淡雅的画法,忧伤而木然的情绪,这是张晓刚的“标准像”。“文革”大批判宣传画的翻版,只不过工农兵的铁拳砸向的是家喻户晓的世界品牌。这是王广义的“商标”。岳敏君把自己的容貌化为画中人。在荒诞搞笑的场景中,那些个男子一式地咧开大嘴笑着,长排的白牙数也数不过来……
什么是中国的当代艺术?欧美将一个世纪以来突破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传统的先锋、前卫艺术归为当代艺术。地域概念并不十分突出。中国当代艺术的界定基本上套用了这一原则,但在某种情况下也可能特指“文革”后,以“星星美展”为肇始标志,借鉴西方前卫艺术,有着极强时代性与地域特征的艺术创作。
与学术界定的条理性不同,中国艺术品市场上的“当代艺术”是一盘“大杂烩”。市场以它的实用主义和营利原则给中国当代艺术划下了圈子。目前来说,所谓的中国当代艺术品市场,是以写实风格的油画为主构成的。陈逸飞、陈衍宁、王沂东、艾轩等且不论,纵然前卫如方力钧、王广义、张晓刚、岳敏君、曾梵志等,基本上还未翻出“写实”的如来佛掌心中。
对于中国当代艺术,人们见仁见智,褒贬不一。赞赏者认为,当代艺术正是以其鲜明的时代气息和时尚符号,博得了具有巨大艺术消费潜力的年轻人的欣赏。批评者则认为,所谓“当代艺术”中的许多“干将”,仰西方买家之鼻息,东施效颦,以出丑卖乖来取悦。批评家黄河清在《艺术的阴谋》一书中,指出中国的当代艺术无非是“西方艺术,中国制造”。
遥控器在谁的手里?
有人认为,西方对中国某些当代艺术家的捧场,是“文化侵略”的计谋。画家王向明列举了前苏联的例子:当时西方某些基金力捧与前苏联正统艺术观念唱对台戏的前卫艺术家,使之成为苏联艺术家群体中令人羡慕的“贵族”。等到苏联解体后,这些前卫艺术家的“任务”完成,基金也就不再资助他们了,其作品价格一落千丈。如今回头去看那些以讨好西方口味画列宁而走红的画家,几已无声无息。
但也有人认为这是狭隘之见,以偏概全。
令一些西方人预料不到的,是中国对当代艺术的包容胸怀。前卫艺术的名将们纷纷被官方的艺术大展吸纳,官方甚至举办双年展主动推动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加上中国经济推动着艺术市场的红火,一些经验老到并囤积了大量中国当代艺术家作品的海外画商认识到,是时候进行中国内地艺术市场的“圈钱”运动了。
中国当代艺术名将们作品的最大货仓不是在内地,而是在中国港台地区以及日本、新加坡和欧美国家的一些画商和收藏家手里。他们攥着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遥控器,乘着中国艺术品市场红火的东风,一方面老练地布阵造势,从国际大展到拍卖,做足了学术和经济支持的舆论氛围,让中国的收藏家和投资者看得垂涎三尺,坐立不安;另一方面有步骤地出货套现。
中国内地投入当代艺术市场运作的人士不少曾从事证券、房产业。他们借鉴自己以往的经验来进行艺术品市场的“操盘”。在北京某五星级宾馆里举行的拍卖会间隙,一位在内地运作当代艺术家颇有影响的画商与记者边喝茶边闲聊他的经验。前些年他预感到股市之难以为继而艺术市场前景广阔,同时发现国画名家的作品价格已经相当高,而油画市场一直低迷,于是决定发掘中青年油画家的金矿。他发现一位当时小有名气的年轻画家的画风可能会被市场接受,便与之签约,买断其未来数年的所有作品。然后不断在各个拍卖会上推出其画作,制造声势,求得市场的最大价值实现。现在这个画家的作品价格上升了十多倍。他说,如今手上已握有多位具有实力或潜质的中青年画家的合约。“不急于出货,一个一个来,慢慢做。”他胸有成竹地说。
如今不少画商都热衷“包”画家。经济实力强的往往一口气把一个画家前半辈子没卖出去的画一网打尽,然后再订下他今后多少时间内的创作作品。手上有了筹码,就好炒作了。成名的艺术家价格已经很难做了,于是刚出道的年轻画家成为被“勘探”的金矿。不久前,《新动力-中国:当代艺术双年展》在上海举行。这个展览由批评家遴选了各地艺术院校的年轻艺术家参展。许多艺术品投资者闻讯纷至沓来,寻找好苗子洽谈合作事宜。“中国当代艺术的上一轮筹码被老外们抢先了,下一轮我们不能再失去。”画商李先生说。
艺术的外行,埋下了潜在的危机
某画家的推介会在五星级宾馆举行。全国知名的评论家,大小媒体的记者不远万里都赶来赴会。不久后,连篇累牍的捧场文章在各种报刊出现。“大师”、“奇才”、“重大突破”、“学术建树”等炫目的词汇蜂拥而至。一位评论家背后苦笑道:“人家这么客气请我们来,能不说点捧场的话吗?这画画得……唉,什么玩意儿!”
画商、经纪人、收藏家越来越多地左右着艺术界的声音。这本来无可厚非。但是,许多匆匆忙忙投身于当代艺术运作的人,对金钱的敏锐度远远超过对艺术的感知度。
在艺术市场急速攀升阶段,过去长期低迷徘徊的当代艺术品强烈要求“补涨”。买什么都赚,这让那些其实对艺术一窍不通的艺术品投资者信心大增。本来他们还向专家和行家请教,成功业绩让他们对自己的眼光信心倍增,转而根据自己的眼光选择艺术家。砸钱呗,名气、奖项、头衔、市场行情,凡是一切有利于提升他所投资的艺术家地位的东西都可以花钱买。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只要他有足够的资金支撑到你不得不信为止。
外行的眼光、低下的品位,加上强势的资金和操作,中国当代艺术面临着被金钱“强奸”的尴尬。但是,这些被金钱爆炒起来的“名家”们能经得起时间考验吗?谁做最后一个接盘的人,谁就将承担所有的风险。
花儿还能红多久?
在某拍卖行的当代艺术拍品展区,很有意味的是,一位教授背着扩音器向观众们大声宣扬其艺术投资的理念,言下之意无非是:快买吧,不买就又要涨啦。
某画家马上要被五百强企业包了!某国际基金马上要进入中国当代艺术品市场了!各种类似股市腔调的利好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
在一个人气鼎沸的油画拍卖专场上,一位资深行家对记者说:“这里面的人脸我基本都认得,真正的买家没几个,大多不是画商就是经纪人,或者是画家本人找来的‘托’。”
一位拥有相当数量“库存”的台湾画商说,其实我真不欣赏这些画,但能赚钱嘛,趁着行情好,都卖掉,一张不留。
炒作如烟花般灿烂之后,显露出后继乏力。某些艺术家的作品在某些拍卖行创造着天价的同时,却在另一些照顾不到的拍卖会上以低得多的价格流标。
即使中国当代艺术的最大获益者希克也谨慎地表示:“市场热得有点过,所有作品的价格都被抬高,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没有标准统统飙升。我认为从目前来看,好的艺术品价格并没有到位,但其他大部分却超过了应该有的价值。现在这个市场还不会分辨好与坏。”
世界老牌艺术品拍卖公司苏富比的亚洲区行政总裁程受康认为,中国当代艺术市场还不成熟,大家一窝蜂似地加入到这个市场里。一些艺术家迎合某些海外藏家的口味,大量制作那些政治色彩浓郁的作品。随着市场的成熟和老外们对中国的进一步认知,这种缺乏国际语言的作品将会淡出。
当代艺术本应是中国艺术界颇为可观的风景,人们对它寄予期望并不为怪。但是,资本强权和谋术的蛮横操作,一些艺术家的投机媚俗,恰如现今某些地方对自然风景区过度且恶俗的旅游开发。如此这般,付出的代价将是一个时代的艺术生态,以及公众对艺术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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